卷二•与墨相识
我问他，你知道雪为什么是白色的吗？
他低眉轻笑，因为你叫白。
三月十八，立夏，九华，微雨桃花。
我出生在东越的一个小海岛上，每夜涨潮的时候，父亲总是出来寻我，叫我归家吃饭，看着我贪恋贝壳海螺的痴笑，眷恋晚夕父亲温暖手掌的柔情，父亲开始是叹气，继而抚摸我的脸颊，和熙的明眸注视我，轻柔的挠我的发丝，白，今天玩的开心么？我总觉得这是父亲最好的时候，也只有这个时候才发自内心的相信，父亲是爱我的。
小岛的日子虽是世外隔绝，少了人世的繁闹，却也自在快活。日落月升，新叶吐芽，花瓣绽放飘飞，枯萎落地，也能吸引孩时的我流连于岛上各处，转眼时光飞逝，我七岁了。也是从我七岁开始，父亲不再慈爱的拉住我的小手，寻我欢笑着归家。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日子，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仍旧是透过窗缝，散落在屋子的各个角落，光影斑驳，鸟语轻唱，我起身发现父亲不在家中，疑惑的来回翻寻，父亲躲在哪里。一个白昼，我甚至将找寻范围扩大到了整个岛屿，只是看到动物们欢快的日常嬉戏。入夜海浪的涛声，拍打着我颤抖惊恐的心，我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往日椰树下那块光秃宽大的石岩上，等待着父亲，呼唤着我的名寻我。我眼泪朦胧，小声的呜咽，饥寒折磨着我。漫长的等待，像是雪莲花期，模糊中，伤心困乏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却是发现躺在温暖的被子里，我惊起搜寻父亲的身影，父亲在屋外的石凳上坐着，明媚的春光铺洒，我却感到父亲身上的寒冷。似是觉得我的出现，他回头招手唤我过去，我担忧的近身上前，父亲的眼神浑浊，失去了往日的明亮清澈，父亲伸手抚摸了我的头，良久之后，发出疲惫心累的声音，白，你想习武么？我看着似乎身影微颤的父亲，涣散的神情，憔悴的面容，如失去生机的傀儡，我突然害怕了起来，我害怕父亲的离开，如同雨夜飘忽的烛光，抓不住。我如同受惊小猫蜷缩在父亲怀中，放声哭了起来，没有回答。
啪，柴火烧断的声音将我从梦中惊醒，醒来时两行清泪浸湿脸颊。
人心一老，就不想呆在太冷的地方。离开秦川东行许久，这一个多月，我去过襄州，看到万里银河，云海翻涌。去过江南，看到细雨烟朦，草上莺飞。
四月二十，芒种，燕云，大漠风雪。
离开九华北上，我在一个奇怪的地方遇见一个奇怪的人，他叫墨，遇见他的时候，茫茫沙漠竟然也会飘雪，他站在高耸的独岩上，歌声悲怆苍凉，如同燕云破碎的戈壁大地上空的狂风，遮天蔽日反复的在大漠呼呼刮过。
雄雉于飞，泄泄其羽。我之怀矣，自诒伊阻。
雄雉于飞，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实劳我心。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
百尔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那一瞬间，心间柔软的爬满了细纹，寒冷悲凄，苦难孤独，积郁的情绪如洪水猛兽，孤独的形影相随与对寂寞的强烈不甘，湮没一个一个阳春三月，反复的盘旋在这风沙白雪世界中，纵使银河的距离远隔，你我的脉脉相望，那一世，那一瞬，坍塌的洪荒又岂能冲散你那出尘不染却又眉间带着伤心的容颜，心中绵延的烈火烧过，沿途焚毁孤傲与绝情，不知不觉，我早已泪流满面。我觉得，我好像找到了一个和我一样的人，一个重要的人，一个此生心中烙下印记的人。
风雪漫天，歌声已止，我和墨静静的互相注视着，世界安静的失去了言语，他看着泪流满面的我，前一刻在俊朗的面容缠绕的伤心此刻消散，安静的逸眉挑起个弧度露出心疼的说道，对不起，让你伤心了，我叫墨。
每当思念起墨，总是忘不了和他相识的场景，燕云的上空飘着雪，明明眼泪盈眶的人，却对素未谋面的我说，对不起，让你伤心了。可谁知道，墨实在欠了我太多，唯一的一句道歉，多年后却让我再也无法释怀，一句对不起，哪能让我原谅你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