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上一期的【陨石篇】之后,今天刀娘将和少侠一起回顾雪衣设定连载的第二篇章【云城篇】,故事中的主要人物登场,云上之城隐藏着多少辛秘往事。
年表:
·760年,乐城公主与新平公主将长生殿搬迁至云上之城,继续研究辐射与制药之法。乐城公主驸马薛履谦及其家族世代留居,守护云城。
·888年,唐朝式微,唐昭宗整合长生殿、幽夜城等各方力量为“十二楼五城”,将盛唐最后的秘密与财富转移其中。
·904年,昭宗被杀。裴仿后人裴贞一守护十二楼五城秘密离宫,避居云城;女官秋碧奴携孔雀翎同往。
·935年,初代白玉京将血鹦鹉交由云城薛衣人保管;又将孔雀翎交由秋凤梧保管,建孔雀山庄;秘密派花君侯携紫刃流萤返天魔教;细柳则送回柳生家族保管。
·949年,薛无泪出世,薛无眉被送至云城,交予薛家抚养。
·965年,薛桃薛杏被少主薛无泪当做药渣倾倒。薛无眉被薛无泪推下隔绝陨石之水,琉璃花芯进入其体内,使其不死,并成就其千格万面之易容术。
·968年,白玉京强行开启血鹦鹉,终至灰飞烟灭;当代白玉京承继名号,杀薛衣人、将薛氏逐出云城。裴裳以水浸血鹦鹉,饲血衣蛊。
·971年,袁紫霞被困云城,自行揣测出琉璃花与云城毒瘴间的关联,得以在此长驻。后遇白玉京。
·980年,咒哥、信娘出世。
·981年,血玲珑、玉蝴蝶出世。
·988年,薛无泪得张梦白之谶言。收养咒哥信娘与大量女童,开始进行双生实验。
·989年,薛无泪将血玲珑、玉蝴蝶之家族灭门,并将二人收养,培养为双生光影。
·991年,七王结伴而来,救出咒哥与信娘。
·1002年,薛无眉返回云城,欲前往长生殿一探究竟,却遭白玉京阻止。
·1004年,血玲珑灭孟氏满门,八荒侠士前往援手。
·1009年,薛无眉受双盟襄助,开放云城,并收留双生实验后被薛无泪遗弃的孤女。
02
云城篇
1
长生殿里意绵绵
那片地域在唐朝时候,边民们本叫它“馥郁界”。
因为高山云海极陡,密林蛇虫极险,而草木野花极香。
760年。
乐城公主与新平公主奉太上皇之命,率领大唐秘密军队火烧林野、开山劈路,历经足足两年时间,终在馥郁界内重造了大唐最神秘也最奢靡的宫殿之一——长生殿。
这座宫殿最初的名字,叫做“七圣殿”。李隆基将各处收集的,人力不可理解、不可洞察的奇特之物俱都蒐集在此,由国师李泌主持,秘密研究。或是杀人利器,或可装备军队,或能修炼异术,或可跃知天机。
但当李隆基遇杨玉环之后,此殿改名为“长生殿”,从此以往,就只有一个目的:
为唐皇谋求长生不老之道。
好让他能与年轻的杨妃生生世世,因缘永续。
长生殿的第一炉清香,香火幽幽飘回长安。
照料着李隆基的女官问太上皇,“那个地方,可是造了一座城呢?”
李隆基眯着眼睛,点点头。
女官问,“那,是座什么城哩?”
李隆基答,“云上之城。”
两个时辰后,李隆基薨逝。女官从他手中轻轻取下再也不能摩挲的那幅杨妃画像。
那是杨玉环三十岁时,李隆基亲手所画。
次年这幅画像被驸马薛履谦带去云上之城,供奉在“那座”长生殿里。
之后,薛履谦与族人便留在云城世代蕃居,再也不曾回返长安。
雪衣门派场景原画
904年。
昭宗为朱温所杀。
盛唐气数已尽。
河东夫人裴贞一携“十二楼五城”之秘密离宫。她是新平公主与驸马裴仿的第六代后人;承继了河东裴氏最后的荣光。
她身边的侍女秋碧奴的怀中,是那折磨历代唐皇许久的“碧弩”。
裴贞一给它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孔雀翎”。
“弩身就叫翎筒。这些替代的小箭,叫做翎羽。”裴贞一对秋碧奴道,“把它画下来,作一套图谱。这样,若是某一日有人能彻底驾驭西北主石的话,便可以做百十个出来,装备出一支精锐之师……”
年代久远,裴贞一也不知道孔雀翎若“苏醒”,能有怎样破天灭地的威能。
她眼前的命题是大厦将倾。她需要的东西是武器。她心中的念想是盛唐。秋碧奴擅画,她画下的图谱每一笔都很是精准,将昭宗与裴贞一的无限愤懑、无限遗恨,都画入了欲飞难飞的华丽线条之中。
多年后,秋碧奴的后人受君上之命,建孔雀山庄,藏孔雀翎。地宫中除了孔雀翎真身之外,便还收藏着祖母所绘的《孔雀翎图谱》。泰山之会前,秋凤梧隐有不详之感,便将图谱一分为二,成上下两卷。上卷交由女婿孟怀楚收藏,下卷藏入财神商会的秘库之中。
再之后,不世之材孔雀,照着图谱、铸神录残篇、中原陨石等物,重铸孔雀翎筒。
但那样的孔雀翎,只余华丽沉重,再无“碧弩”那种比最硬的冰更硬,比最冷的雪更冷的触觉。
971年。
长生殿,杨妃画像。
画中人倾国倾城的眉目,被殿内光影照出了几分忧愁。
而画像下有个暗格。暗格中曾经放过孔雀翎,也曾经放过血鹦鹉。
如今空空如也。
新接掌此地不久的那位白玉京,吹着口哨,打开暗格,把一个小锦囊扔了进去。
暗格关上时,白玉京听到了“咔哒”一声。
他没有太过留意那个声音。
片刻之后,他却听到一声轻笑。那笑声并非从任何地方传来,却好像直接自他脑中响起。那声音宛若少女,又像风铃,清清浅浅,叮叮当当,细碎杂乱。
“嬢嬢,嬢嬢。”那风铃说。
白玉京环视长生殿。
香烟袅袅。
琉璃炫目。
“绵绵很乖。嬢嬢不要走。”
白玉京骇然,拔剑离去。
那是白玉京最后一次进入长生殿。
之后,如有生灵在深夜子时进入殿内,那如少女、如风铃的笑声反复响起,格外清晰。
“杨妃当年为太真女冠时,有过一个未能出世的小女儿。”玄宗晚年,白头宫人曾絮絮对人述说。“明皇给她取名叫李妩,小名绵绵。他还说……”
他说,“长生不死,绵绵不绝,便得吾,与卿,与此女三人。”
玉环点头曰好,面上有羞涩笑意。
然后血鹦鹉合体——然后血鹦鹉又分开。
之前她死去——之前她又重生。
时间消失在血色未流动的时候,沉默无声。
过去,现在,未来,发生的,未发生的,已发生的,永远不会发生的记忆,同时涌起。
铁鸟惊飞。
高楼坍塌。
烈火焚城。
冰封花海。
聚拢,又散去。
如长风,如潮汐。
风停。
潮汐散去。
留下来的……那个叫绵绵的小女孩儿,携着她心中最重最久的遗憾与念想,成为实体。
——时间,空间,终于恢复如常。少女李妩,睡在血鹦鹉的血玉颜色里,静谧氤氲。
长生殿中,属于她的宿命,绵绵成形。
2
紫霞居处白鹤飞
白玉京父子其实并不常住在玉京城。
那个地方太过于惊世骇俗;而馥郁城又或者被简单称为云城的地方,是他们最常居住之地。
长生殿旁有一座四时如许的花园;天然的温泉在这里氤氲出小瀑布和好颜色,落花厚厚堆积,踩上去的时候,能听见黄莺的鸣叫声。
天子山的每一座峰峦顶部,都还有全然不同的景致;有烈焰圆台,有枯树道场,有高山咸池,也有绝壁山庄。
只有最高最高的被称为“南天一柱”的那座峰顶,没有任何的营建。白玉京告诉独子,这座山柱全权交给他来处置,可以建成任何风格,在他成婚之后迁居其中。
少年白玉京饲养鹤。
他能控鹤在云城山间自如来去;从春夏的云间回来,纵使天晴,一身衣衫也被云气濡染得湿淋淋。鹤奴老贺赶紧上来,伺候少主更衣。
那一日,白玉京的白鹤却久久未归。
他找了好几根石柱都没有找见,最后落脚到空落落的南天一柱上面,却见到了几只瞪着眼睛,无辜望着他的小猴子。
本地灵猴,向来围绕湖泊嬉戏,怎会来到这里?
白玉京轻踏铁链,向下而去。
南天一柱的石笋侧面,接近顶峰之处有一块小小凹陷,形成一个天然的平台。
平台上长着许多如地毡一般的花草蕨类,白玉京的鹤便在那地毡上来回踱步,偶尔扑棱翅膀,低低飞起。
它们围绕着的,却是一只白玉京从未见过的灵长:浑身长满雪白长毛,坐着也有一人多高,满脸憨态可掬的……猿类。
那白猿正从花丛中摘下一只一只的果子,认真灵巧地剥开,去皮,然后喂给仙鹤——
白玉京心中升起妒忌——你们爱吃这种野果?
他随手捏一片叶,打算击昏人猿,带回去再做打算。
此时一枚紫色小箭,自他身后射来。
特色门派造型,独具风采
那是白玉京初遇袁紫霞的情境。
那时候的袁紫霞,带着白猿“雪子”,在云城附近的森林中,已被困了四十七天。
她砍木结庐,捕鱼作羹,又细细揣摩了周遭瘴疠之气与五色琉璃花之间的关联,夜伏昼出。直到这一日,终于找到路径,向上攀爬。雪子当先进入了这块凹陷的平台,却遇见在此小憩的鹤群;而袁紫霞则在对面石笋采集清水,正要过来时,就见着了飞花摘叶,欲要伤害她的白猿的“白衣小魔头”。
白玉京随手抓住小箭,回身去看。
看到握着弓的少女,单足踏在铁链上,腰肢极为柔软,再度拉弓,身手令人赞叹。
她的衣衫已经看不出颜色,但乌黑的发辫翻飞,几朵小小的紫藤花点缀其间。
紫色小箭接连射来。白玉京一枚也不忍遗失,统统收好;同一时间却欺身向前,逼得那少女移形换位,几度过招。
少女终于气力不敌,向下坠去。
白玉京反手将织锦腰带缠绕住她。
“——我不会伤害你。”
少女抬手。
她箭矢用尽,但弓亦是她最后武器。
白玉京猝不及防,被她的弓弹到额头,起了一个大包。
幸好袁紫霞已经力尽,这一弹并无内力。
两个人气喘吁吁跌坐在平台边缘。
白猿过来,嗷呜嗷呜绕着袁紫霞,开心地指着那些白鹤。
白鹤也走过来,灵巧地在白玉京身上跨来跨去。
两人互相瞪着,总算暂时确认,彼此没有恶意。
隔了很久,白玉京忽然问,“——你想骑鹤吗?”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白玉京带着袁紫霞骑鹤去了长生殿,去了四时花园,去了天子山柱,甚至去到可怕而隐秘的馥郁堡。
又在某日,去守护云城的薛氏一族的家里,借来大孔明灯,夜游云海。
孔明灯停在迷魂台上。他们就手牵手,一根石柱,一根石柱地往上跳。一直跳到南天一柱的顶上。袁紫霞惊奇地咦了一声。
原本空荡荡的南天一柱,竟然起了一些工程,有人在这里盖起了房子。
还是雏形,看不出未来会成怎样。
白鹤驮着雪子,从下方飞上来,停在二人的脚下。
它们的主人结伴云游的这些时日里,它们也成为了最好的朋友。白鹤带雪子去灵猴湖泊附近捕鱼,雪子抓到的鱼一半赠与白鹤,一半自己饱食一餐。两者都很餍足,鹤唳云海,猿啸穹野,回声源源不绝。
“这里,建个凉亭。”白玉京指着南边空地。
袁紫霞点点头。
“这里,种些果树。”白玉京指着北边空地。
雪子点点头。
“这里,挖个池塘。”白玉京指着中央空地。
白鹤满意地扑棱了翅膀。
“取个名字。”白玉京问袁紫霞。
“白玉楼。”袁紫霞说。
“不好听。”白玉京十分霸道,“我想它叫——”
“什么?”
“紫霞居。”
终至某日,白玉京带袁紫霞去看落成的紫霞居。
三层梯田,一汪清池,一片果林。
水中有睡莲莲叶,岸边是樱树梅树。
枫竹相映之间,隔出了三进民居。房子边上就是云海,云海前立着一架精巧的,缠绕着紫藤花的秋千。
袁紫霞惊叹了一声,去玩那秋千上,晃晃荡荡,发辫翻飞。
晃悠累了,袁紫霞忽然想起一事。
“我要在何处沐浴?”她在三进朴素房子里转来转去,只见到床,衣柜,书桌,与铜镜。
白玉京牵着她手,穿过屋后,绕过几颗矮松遮挡的视线。
一个小小的温泉池,热气氤氲。
……雪子正泡在其中,闭目养神,露出极为惬意的表情。
白玉京目瞪口呆。
天色向晚。
天上不知何时开始飘落星星点点的小雪。雪花落在雪子身上,也落在袁紫霞和白玉京的头发和睫毛上。
雪花还落在地上,花花草草都被包裹成晶莹剔透、如琉璃般的样子。
袁紫霞快活地笑起来,吹了一声口哨。
雪子懵然惊醒,从温泉池里爬出来。一只白鹤自云中飞出来,雪子爬上去,头也不回地逃掉了,似是害怕主人的苛责。
白玉京讪讪然道,说,“是活水,能清理干净。”
后来袁紫霞与白玉京在这里度过了自己的新婚时日。
而多年以后,袁紫霞在夜城中毒颇深,又回到这里静养。
雪子还很年轻,它为袁紫霞剥野果,捕鲜鱼,还带着整个馥郁界的大小灵猴,一同守护女主人的安居。
白玉京那时候已经不是一个人。一个黑色的人格,一个白色的人格,都会偶尔回来;有时带着黑楼,有时带着胡云汐。黑色的与白色的两个人终于达成一致,联手开始画一幅像;画像里袁紫霞坐在秋千上,手里弹拨着白玉京赠的箜篌“缘冰之弦”,身后云瀑流动,白鹤远飞。
而红尘之间,再也没有过任何一个其他人见过袁紫霞的笑靥。
某时某日,某种与袁紫霞有着奇特关联之人,驾着孔明灯,战过迷魂台,终于在重重雪雾中闯入紫霞居。
南天一柱,寂寞空藤。
精致的秋千架上,摆着一串小小的紫藤花。
而云海之中,隐约传来鹤唳的回声。
3
馥郁堡中见汪洋
薛无眉走进馥郁堡。
依照义父薛衣人生前的教诲,每个走入这个厚铁堡垒之中的人都要穿上指定的铠甲,戴上连眼睛都遮住的头盔,只在目光所需的地方用琉璃磨成薄片,令人可以在夜炬中行走视物。
但薛无眉却穿着薄薄的衣衫,手中捧着京城灵琳阁出品的精致烛台,如一缕幽魂一般穿行在这不知阴间还是阳间的堡垒之中。
“不穿铠甲入内,除非你有极强悍的内功,可以守住自己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薛衣人道,“否则的话,陨石所散射的那种,无色,无味,无任何迹象与征兆,你无法知道它存在却又真存在的毒气,就会侵入你的身体。”
“我会怎样?”少女薛无眉问。
“变老,变衰弱,皮肤一块一块从骨头上落下来,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一具活死人,却毫无办法。”薛衣人吓唬女儿,“我亲眼见过一个人如此,他哀嚎了数日数夜,求我给他解脱。”
许多人拼命求生。
偶尔才会奋发求死。
十七岁的时候,薛无泪不怀好意地找薛无眉打赌,比谁敢不穿铠甲在堡垒内停留得更久。
“输了怎样?”
“去江南最大的青楼,待三个月。”
姊妹双色校服,如影随形协同作战
薛无眉赢了。
薛无泪哪怕将秘制软甲贴身穿着,也没能比过穿着单衣的薛无眉。
“你真不怕死?”
“我假扮了一个不怕死的人。”薛无眉扬起嘴角,“我是空心的,装什么样的格进去,就是什么样的人。这才是真正的千人千面,薛无泪,你永远比不过我。”
后来的武林中,薛无泪声名渐渐鹊起,但薛无眉却似消失了。
或者也不是消失,而是真正去成为了一个一个其他的“格”,用着一个一个其他的名字,写下一个一个诡异又复杂的故事。
“你到底为什么能出入馥郁堡,但却不死不腐?”又一次打赌,薛无泪又输,薛无眉把他拴在铁链上,等他自己想到法子挣脱。
这时候薛无泪终于忍不住问。
“我原来的那个‘格’确实已经一片一片腐烂凋落,死在馥郁堡里了。”薛无眉轻悄地提裙,在坚硬的地面拖曳出沙沙声。“我现在只是在假扮一个不会腐烂,不会凋零的武林高手罢了。”
“她假扮武林高手时武功就很高。假扮弱女子时就真的不会武功。”后来薛无泪这么建议少侠,“你最好在她假扮弱女子时,动手杀了她。不要犹豫。”
少侠极为反感,“好端端地,我为何要杀了她?”
“也对。”薛无泪叹口气。
“我连你也没有杀,对不对?”少侠认真道,“毕竟,我无法确证你是否该死。”
“你连我也没有杀,又怎么会去杀她,纵使她可能早就已经死了。”薛无泪阴恻恻地笑起来,“有朝一日,等我,等我有朝一日回到馥郁堡……我会搞清楚那时候她到底发生了何事。到时候,我想杀她就杀她,想杀你就杀你,想杀任何人就啥任何人。”
“别说狠话了。”少侠安抚他,“你说的馥郁堡,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那是云城的其中一个地方。离我小时候住的地方很近。”薛无泪慢慢回忆,“以前云城只有那一个地方可怖,后来白玉京打开了机关,让陨石的毒雾布满整个地界,整个云城就都慢慢变成死地,鸟兽凋零,人烟绝迹。而白玉京砍断了所有通路,让任何人都无法再进入那里。”
“你小时候住在云城吗?后来为什么离开?”
“白玉京处决了我父亲,将整个薛氏一族驱逐出了云城。”薛无泪淡淡说,“我挨了一顿鞭子被扔出来,后来先生找到我,赠我可以去除鞭痕的伤药——那是先生送给我的第一样东西。”
他的脸上露出甜蜜的微笑。
少侠不知如何作答,只好等他自己从回忆中出来。
但薛无泪却拒绝再说什么。“你下棋赢了我,我答应和你聊半个时辰,告诉你一切你想知道的。但是,”他看了看日晷,“半个时辰已经到了。”
“还没到,还差一些些。”少侠争辩,“馥郁堡里放的是哪一块陨石?”
“西北那块里面的核心,包裹着血鹦鹉的部分。”薛无泪答,“你可以穿着铠甲进去,学唐朝时候的那个道士,熔一点下来做成翎羽。”
薛无泪不怀好意地看着少侠。
少侠问,“然后呢?”
“然后等那凶器活过来,如《铸神残篇》上描述的那样,在漫天火光中让一整个城市都灰飞烟灭……哦,不对,不是灰飞烟灭。没有灰,也没有烟。是一瞬间消失,如海上的细浪,平白消失在空中,只留下微凉的风——”
薛无泪垂下眼睛,炉烟氤氲。
“时间到了。”
同一时间,薛无眉放下灯。
她将披着的薄纱脱下来,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那是一片很大的池子。没有人能想象,这个如铁桶一般的堡垒外,会有这样一个辽阔的水池……或者说,湖泊。
陨石静静沉在湖底。
它散发的无形无色之气,杀人至烈,虐人至酷。
那么多厚重粘稠的水,与那么多凛冽嶙峋的铁,才能勉强隔阻这样的毒雾。
薛无眉在那池水中畅游。如同十七岁时那般。
那次她哭喊哀嚎着失足跌落,一直向下沉。却在沉到底的时候,见到了陨石发出的滢滢之光。那光芒碧中带紫,紫中泛着深红,极美,美到如同幻觉。薛无眉觉得自己的身体忽然变得极为轻盈,血肉无痛无伤地离开骨头,粘稠的水附上来,所有的衣物被融蚀成海藻,唯有柔软的长发随着水纹荡漾开。
她失去知觉。
再醒来时出现在那池子的另一边。几只小猴子摘下树叶盖在她眼睛上,为她遮挡刺目的日光。
从那之后,她再也不用穿铠甲进入馥郁堡,也再不受云城的一切毒雾影响。
袁紫霞要凭着五色琉璃花出入之地,薛无眉可以徒手进入和离开——她不需要五色琉璃花的保护。那随着陨石一起落在地上的奇异植物种子对她无效。薛无眉想,或许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朵活的五色琉璃花?那像矿石,却活着的生物。那些无限的未知与广袤,那些神秘的变化和生死。
原来属于“薛无眉”的那个“格”早已死了。
活着的那个则将薛家所传的易容术带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千格万面。薛无眉想,薛无泪是多么愚蠢啊。他还浸淫在地上的情欲与恩怨里,还在追寻着人间的意难平。他为何不能抬眼去看看星辰?那入眼的光华,是多少亿年前的浮华掠影,那是多么接近永恒的东西!
“所以,你加入青龙会,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呢?”沈孤鸿问薛无眉。
“自然是帮助龙首,辅佐龙首。”薛无眉说,“顺便……虽然我只是被白玉京放弃,扔给薛家随便做点什么的废料,但毕竟薛衣人给了我这个名字。我也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让薛无泪不要这么糟践血衣楼,把所有一切都当做是为百晓生报仇的工具。”
她愁容满面,“毕竟,当年血衣楼是专门设立,用来保存和研究血鹦鹉的门派;就如同孔雀山庄是用来保存孔雀翎的门派一样。它理应获得尊重。”
沈孤鸿看着她,“血鹦鹉,会出世吗?”
“不会。”薛无眉柔声道,“白玉京不会这么做的。虽然他是个疯子,但他心中,仍有天下。”
天上白玉京。
只有放弃了天下,才能回到天上。
只有纵身一跃置之死地,才能醍醐灌顶重获生命。
只有在最幽暗最禁锢的堡垒深处,才能见到万千繁星点缀的肆意汪洋。
你们,都不懂。
薛无眉吹灭蜡烛。
4
迷魂台上纵雪子
当代白玉京,曾经在许多念头之间徘徊过。
是薛衣人劝说上代白玉京开启血鹦鹉,乃至于酿成大祸。
所以他接掌青龙的时候,第一件事情就是处决薛衣人,将薛氏一族驱逐出云城,同时收回血鹦鹉。
裴裳——当代百晓生,接手了血鹦鹉的保管。
他将血鹦鹉浸入水中,用那水培养蛊虫,名为血衣蛊。
人类脆弱,蛊虫强健,一代又一代地蠕动,生产,迅速适应,最后变成通身血色的美丽小东西。
一年后,白玉京相约孔雀山庄之主秋凤梧于泰山之巅,杀之。
曾被叫做“碧弩”的孔雀翎被取回云城长生殿中。
百晓生自馥郁堡中取水,配合李泌留下的炉鼎之道,将它熔铸为一炉铁水。
“铸一把剑吧。”白玉京凝视那铁水。
长生殿中铸出的剑,自然,就是长生剑。
那一年,佩长生剑的少年剑客白玉京出江湖,入武林。
青龙会展五色旗,建嘲天宫,招募天下英雄,气焰万丈。
十年前背叛青龙会的花君侯再度来袭。白玉京率青龙会群雄迎击,长生剑上闪过一缕血色尘光,刺入花君侯的小腹。
“这点伤……杀不死我……”擦身而过时,他抬眼看少年英主,“你要我忏悔,归降,赎罪?”
“替我看好紫刃流萤。”白玉京在他耳边,“等我搞清楚天魔血的事情,你再死。”
长生剑上下了血衣蛊。
花君侯返魔教当夜,血衣蛊发作,如万蚁噬骨,烈火焚肠。
姊妹一体双魄,
捏脸界面可自由选择是否映射数据至妹妹身上
次年,江匡闯天山,玉嫣然死,巫君念死。
少年剑客来访,见到正在举族迁徙的乌高布人。
天山上如黑点般大小的雄鹰反复盘旋,不舍高天澄寒的空气。
白玉京去见闭关中的花君侯。
“天魔血的原理我已查明了。那一族人世代居住在陨石附近,有人被照耀而死,有人却侥幸活了下来,生儿育女。就如同……如同血衣蛊虫一般。”
“天魔女……血衣蛊……”
“此血母女相传,大约十二人中会有一人传得此胤,令她们无惧陨石之毒,其血液更可令紫刃流萤‘醒来’——” 白玉京淡淡道,“不过你放心,以后再不会有了。还有三个女子可能携带此种血脉。如今,她们都已殉身。”
天子杀人,有罪吗?
白玉京返回荆湖别业,与百晓生谈笑晏晏。
“正是李泌和这些东西令得我大唐覆灭。我要重造青龙,就要先摆脱这些东西的桎梏,用真正的谋略与民望去逐鹿天下,而不是冀望于这些虚妄的念想。”
“是,君上英明。如今一切都已毁去,只除了……”百晓生略显犹豫,“……无法熔铸,也无法摧毁的……血鹦鹉。”
“无妨。”白玉京停了片刻,“留着养蛊吧。”
少年君主转身离去。
一时间,周遭极为安静。
百晓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薛无泪奉茶进来。
百晓生沉吟片刻,“有一件事,你去办吧。”
薛无泪眼前一亮。
“夫人要将雪子送回云城。”
“云城?……但,君上曾下旨,薛氏一族永生永世不许回返云城。”
“你怕?”
“无泪只怕连累先生。”
“不会。去吧。”百晓生以扇骨轻轻敲打台面。“有些事情,你要替我留意。”
后来薛无泪当然知晓,那个时候的百晓生,已经开始怀疑他的少年主君。
怀疑白玉京所说的“以谋略与民望逐鹿天下”,只是谎言。
白玉京真正的想法,是在极度的厌弃之下,要亲手断绝李唐一脉百年之谋。
让天下归属于想要天下之人。
自己则隐于云上。
不再被那块陨石所控制。
但那时候薛无泪还不能确认。
他只是遵循百晓生的吩咐,去接雪子。
袁紫霞在青龙会襄助白玉京之处甚多,他们日常住在荆湖,有如此庞然大物相伴左右实在是不便。袁紫霞殷殷叮咛,又嘱咐雪子练习内功,相约下雪时会去看它。雪子呜呜咽咽,像个小孩子一样发出哭音,又不敢违抗袁紫霞的令旨,十分委屈地跟薛无泪走了。
薛无泪租了巨大马车,让雪子坐在里面,自己就易容成为车夫。
“哎,谁能想到,我拉了一只……一只……嗯,到底是猿,还是猴,还是猩猩?”
也是个神奇故事,只可惜无人可以分享。
马车换了孔明灯烛,降落于迷魂台的峰顶。
那处是天子山的起始之峰,亦是云城观景的上佳之地。立足之处已然如云,但眼前一级高过一级的巨大石柱如刀劈斧削,延展无穷。每一柱上的点滴颜色春华秋实都是人类在天地之间徒劳的笑脸。遥远处影影绰绰,折射出五色琉璃光华的,正是长生殿。
薛无泪一个晃神,雪子已如鱼归海,找了个藤蔓攀住就不见了。
他回望尘寰,试图寻找薛氏祖居的方位,却被层层密林遮挡住视线。空气中无形无色,只有危险,贴身软甲回应着那细微弥漫的陨石之毒,如蚁附骨,无处可逃。
薛无泪在迷魂台上,过了一夜。
梦中有天火流星,血色鹦鹉飞腾于空中,极为妖冶、男女莫辨之人站立其上,亦歌亦吟。
醒来后他计算了时辰。
然后回到孔明灯上,往来处慢慢飞行。
“我学懂了雪子的语言。”他恭顺臣服,跪在百晓生的面前,秘密回禀。“迷魂台上,它十分欢欣地说,‘爹爹就在那边’。”
“哪边?”
“长生殿的方向。我不敢走过去看,但我觉得白玉京一定在那里。”
“真的血鹦鹉被他带走,留下的是以中原陨石制的仿品。”百晓生轻叹,“他不信我们。他也不打算再让血鹦鹉留在血衣楼,或是江湖的任何一处。”
“我们剩下的血衣蛊不多了……”薛无泪有些焦虑,“用双生子来感应血鹦鹉的法子,才有进展,也便要中断。先生,我们该当如何是好?”
“血衣蛊留起来,极凶险时再用。双生儿之事,假作不知,继续进行。”百晓生看着手中棋谱,残局凶险,不知如何收场。“血衣楼的事情,以后你可以任意做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不必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反正这世间棋局,你还在计算输赢,旁人却早已直接将规则更改。
围棋,下成了五子棋。
又还能认真在乎些什么东西。
“待我再想一想。”百晓生凝视棋谱,眼中有血丝浮起,“待我再花一点时间,去想一想——”
开封,龙鳞刺案。
百晓生设局。
燕云无量苏海。
白玉京,破局。
5
孔明灯烛照双生
信娘凭借着模糊的记忆,操控大孔明灯向东飞去。
她对幼年的记忆十分模糊。家人多年以来告诉她的只是线条简单勾勒的版本:她走失,被掳去血衣楼;血衣楼专门抢走很小的小女孩,然后给她们找年龄样貌相似的另一个小女孩配成一对,一起吃住,一起练功,一起试药,最后一个成为光,一个成为影。
幸好在这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七爷闯入血衣楼将女儿救了回来;一起带回来的还有和她配成一双光影的女孩儿。那个女孩儿后来便一直留在龙首山,名为她的侍女,实际上如同姐妹手足一般。
那个女孩儿叫做咒哥儿,现如今已经替龙首山处理北方十三路绿林黑道上的各种事务,心狠手快,却又不失大义,还与许多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结交成了好友。
若是当年七爷没把她顺手一起带回来,如今咒哥会是什么景况?
悄无声息地被丢弃?犹如当年的薛桃、薛杏一般?
成为另一个人的光或者影子?犹如血玲珑、玉蝴蝶一般?
又或者,走上某条更为隐秘,更为诡谲的命途?
孔明灯飞过一片错落的楼宇。
她依稀记得那个老头子操控孔明灯,带着她和咒哥飞过这里。然后带着一丝遗憾对她们说,说……了什么来着?
“其实这里才是真正的血衣楼。”
那些楼宇如水面镜像一般上下翻转。山体中间有一个洞,洞中也有相映照的飞檐。而那个老头子就可以驾驶孔明灯从这个洞穴里面,精准无瑕地穿越过去。
信娘做不到这一点。她只能从山体上方掠过。
孔明灯中的烛火发出了扑哧扑哧的声音。火焰在附近稀薄的空气里拼命燃烧。信娘想起唐青枫的告诫:找到五色琉璃花,否则就必须在一个时辰内离开。
她吸一口气。
没有什么特异的味道。相反森林与山间的湿润空气令五感十分舒适。谁能想到,白玉京释放机关以来,这里就成为了一个巨大的毒场,每一丝空气都可以叫人慢慢死亡?
幼年时候,随着百晓生进来这里。先坐孔明灯,在迷魂台落地,然后顺着秘道快速前往紫霞居。在紫霞居跨坐在鹤身上,鹤带着她们……带着她们去的那个地方,是长生殿吧?
那里有一幅很美很美的画像。
画像里面,一直有一种风铃一般的轻笑声。信娘的记忆很混乱,她总记得有个穿着唐朝宫装的小姑娘和她们一同玩耍,但怎么推敲都想不起来那个小姑娘到底是谁。
“绵绵,叫我绵绵——”
血衣楼的秘药吃多了,真的会吃坏脑子。
信娘后来见到了血玲珑与玉蝴蝶,更加坚信这一点。
那种摧毁记忆重组记忆的药,她和咒哥儿每天都要按照时辰吃上六顿。半夜里睡得昏沉,仆妇摇晃她们醒来,灌药。她和咒哥儿吃的是红色的。隔邻那组女孩儿吃的是紫色的。还有一对面貌一模一样的真双胞胎,她们不用吃药,也最早就被带走,但带回来的时候却变成了一对痴呆。
八荒攻破血衣秘窟的时候,信娘还专程去找过当年的伙伴,可惜触目所及,都是少女,不知道那些长大的女孩儿们被丢弃到了什么地方。心中大体知道没什么好的结果,但未曾亲眼见证,总还抱有了一丝念想。
也许薛无泪只是找了个小镇,把她们放走,去过平凡素朴的日子,嫁人生子,风刀霜剑?
信娘使用轻功,攀爬上了南天一柱。
那个秘道无法开启……但她有武功傍身。
南天一柱的顶端,空无一人的紫霞居里,连秋千座也积了一层灰。
鹤的羽毛散落在水池里。
腐烂的果实自然发酵,挥发出类似醇酒的味道。
——最难的一点来了。
当时是鹤。如今,又要如何从紫霞居去到长生殿呢?
当时百晓生带她们过去。
取那血玉。
信娘握住一端,咒哥儿握住另一端。
她们日常所练的,玄之又玄的武功,令得她们之间可以心灵相通行止相随的内力,缓缓流动。
血玉沉寂又沉寂,信娘想,当时旁观的百晓生,究竟在期待着些什么?
她们未能做到的事情,那些真正的双生儿能做到吗?
她擦了擦秋千,晃了一会儿。
然后转身,站在悬崖的边缘——云从高处跌落,形成瀑布。那一幕她小时候见过,从未忘记。
信娘纵身,跃了下去。
若不是跌倒低空时时听到鹤唳,信娘几乎已经在想,唐青枫要怎么向七爷解释她莫名其妙如同自裁的行径了。
——是某一种奇怪的自信。
让她知道,自己的死期不是今日。
“绵绵,叫我绵绵。”
“陪我玩……”
在血液中反复回荡的声音。风铃一样的轻笑声。
那笑声在召唤她过去。
令她知道,跳下去,就能够做到。
那种白鹤比一般的鹤体型更大。
它们会武功,有内力。
对,很荒谬,但确实如此。馥郁界有会内力的鹤,还有会内力的猴子。
信娘终于可以确证自己脑内的幻想不是某种病症,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鹤羽抚摩上去有种极为柔软的触感。它们翩然穿出云瀑,展翅悬停。又向下俯冲,越过一大片五色琉璃栈桥。
温泉在各处显出蓝绿颜色,水汽蒸腾。
纵然没有人,却处处显出人的痕迹。那白玉栏杆,那云石小路,那蓝瓦高台,那朱漆凉亭,都似上一刻都还有宫娥穿行其中;但一片静谧之中,却又空只留下那些琼楼玉宇。寂寞,却又巍峨。
信娘低头看一眼随身的时计。
按照时计的显示,她已然停留太久。
白玉京砍断了幽夜城与襄州两个方向的道路,然后释放了机关,令得馥郁堡中的毒气,在整个馥郁界内弥漫。
不能停留太久。
否则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凋零。
唐青枫的告诫与百晓生的告诫在记忆中交叠——
百晓生在白玉京失踪后,悄然带着血衣楼的双生或伪双生女们,秘密进入长生殿,尝试唤醒那两块散发着轻笑声的血玉。。
唐青枫在白玉京再度现世后,秘密召集心腹人等,尝试闯入馥郁界,去探究比孔雀翎大悲赋更为致命的“血鹦鹉”的秘密。
天色渐晚。
信娘毫不犹豫,向前走入长生殿中。
“你来啦。”
风铃声细细碎碎,绵绵密密。
6
河东清贵换血衣
血玲珑走入那处地方。
她幼年被百晓生带来过许多次,大部分时间在长生殿过夜,偶尔则会来到这里。
这个地方的许多元素,和被称为“血衣楼”的那处秘窟类似。但薛无泪说过,若世上有真正的血衣楼的话,本应该指的是这里。
从唐朝年间就开始建造的,薛氏一族的故居。
唐朝时候,有一对孪生公主,被杨玉环所抚养。
她们一个嫁给了河东薛氏,一个嫁给了河东裴氏。她们是杨妃失去亲生女儿之后的慰藉,也是明皇真正信任的棋子。
两位驸马,一个一砖一瓦,建立了云城;一个追随李泌,造出了孔雀翎。
血玲珑对这些事情却不那么感兴趣。
玉蝴蝶告诉她,这块地方的空气得到清理,普通人来此也不怎么会中毒。所以血玲珑过来试一试。她的体质比一般人要更不惧怕这里的毒素,反正——最多不过是再度陷入疯狂而已?
秃鹫一路追随她的步伐。
“可以带一些囚犯过来,清理草场,种植净化毒雾的树林。”玉蝴蝶拈着手指盘算,然后抱怨,“……当年到底是用了多少人工,才将这里修建成为这个样子?”
“那是盛世,皇帝很有钱。”血玲珑随口回答。
她们曾经是光,和影的关系。
如今不过是一对絮絮叨叨的普通双生姐妹。
唯一比薛桃薛杏她们幸运的是,她们骨骼没有受到秘药影响,顺利地长大,还颇为高挑健美。
年届四十的薛氏姊妹是薛无泪还是少主,还住在云城故地时,亲手倾倒掉的“药渣”。
那时候“血衣墓场”是真正血衣楼的垃圾场,真的药渣,人形药渣,反正不适合留在馥郁界的东西,就随手扔到这里。
当时谁能想到,少主白玉京会路断云城、书释夜城,心心念念将李唐留下的基业一点一点铲除,不留下任何一点痕迹?
谁又能想到,如此决绝的白玉京,却在人格彻底割裂、又见证宋室积弱示弱之后,又会起了其他念头,可能要重启云城?
“看,那个洞。”血玲珑将头仰到一个很极端的角度。
很高的地方,有一处特异的山体,风侵岩蚀,形成了一个圆形的空洞。
之前信娘返回来,说起百晓生能操控孔明灯穿过那个洞;血玲珑和玉蝴蝶齐声否定。信娘只被带来过一次,而血玲珑玉蝴蝶则被带来过很多次;她们一次也没有穿越过那个洞,每次都是从高处路过;所以一定是信娘的记忆错误。
但信娘却很坚定,甚至于写了信给咒哥,询问她是否记得这些细节琐事。
“那时候最后一批孤女,被韩莹莹解救到八荒的那些人……”血玲珑问,“你说,她们有没有被带来过这里坐大孔明灯?”
“应该没有吧。据说百晓生脑疾入骨之后就专心在万雪窟休养,应该没力气再搞这些事情了。”玉蝴蝶说。
“那,百晓生的脑疾,和云城的毒雾,会不会有点关系?”血玲珑又问。
“……这可未必。”玉蝴蝶认真思考,“他用脑过度,去不去云城,或许都是那个结果。”
“薛无泪也用脑极多。薛无泪却好好的,没有犯病。”
“薛无泪难道不疯?”
“薛无泪可不是后来才疯。”
姐妹之间的絮语,被山民打断。
胆大的挑夫们带了大量材料过来,声音洪亮,把秃鹫都惊飞。“找哪位结账?”
“我,我,我。”玉蝴蝶拿出随身的银票,开始清点。
血玲珑在旁边坐下来。
她还在看着那个洞穴——如今要重启孔明灯台,将这座建筑用起来。
一部分血衣楼中解救的少女,她们和薛桃薛杏一样,身体受困,无法长大。而神智却又渐渐有了谵妄的苗头。
唐青枫和沈孤鸿角力颇久,最终达成一致——沈孤鸿出钱,唐青枫出力,将云城外围清理出来,将血衣少女们慢慢带回这里,一面休养,一面寻求疗愈之法。
最好的选择便是这块薛氏故居;地方宏大宽敞,布局完善巧妙,距离馥郁堡有漫长距离,又可以由从龙那处的灯台快速抵达。
只要简单地修葺几个月,就可以住人了。
信娘找到血玲珑和玉蝴蝶时,她们很惊讶。
纵使信娘说了许许多多过往的事情,她们也未能确定,血玲珑玉蝴蝶是否当年和她住在同一个寮房里的同伴;信娘的记忆已经足够模糊,又何论在疯狂边缘游走了数十年的血玲珑与玉蝴蝶?
但无论时空是否擦肩,命运却总是相同。
那些一对一对,拒绝长大的血衣少女,也是一样。
“可以,没问题。”挑夫头子爽朗地抹掉了零头。“我老婆做衣裳生意,你们订了那么多人的起居器物,要不要订衣服?”
“要。”玉玲珑问,“多少钱?”
“看你要什么样子的。”
当年在血衣楼的时候,她们都曾穿着好看的蝴蝶或者飞蛾样式的裙子,用着淬着暗蓝毒液的匕首与上好的小牛皮鞭子,凶神恶煞地眉目倒竖,却在铜镜里分明见到自己雪白的皮肤,与好看的肩膀。
血玲珑想,其实那并不是一段很差的日子。
薛无泪说,“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就是最美的,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比我好看。每天要说三次,知道么?”
她对自己说,“我是最美的。”
百晓生说,“你现在想不到的东西,真正对敌时未必想不到。要相信你自己,有许多连你自己也未曾知晓的潜力。”
她对自己说,“我有许多潜力。”
萧宁说,“不要去贪慕那些天伦亲情。多少父母卖儿卖女?你们却至少有一个光,或者影,彼此之间,永不放弃。”
她对自己说,“我有妹妹,永不放弃。”
“妹妹。”血玲珑出声喊。
玉蝴蝶啊了一声,走过来摸摸她的额头,“你没事?”
“我没事。”血玲珑问她,“我们终老此地,可好?”
“可以啊。”玉蝴蝶一点也没有意外,仿佛等她问这一句话已经等了数十年之久。
她们便这样做好了约定。
无论有没有那些拒绝长大的血衣少女。
无论唐青枫和沈孤鸿吵架吵出了什么样的方案。
也无论血衣楼在世人眼中,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什么样的名头。
人总是从来处来,到去处去。
“血衣楼……”血玲珑指着那个洞下面的牌楼。“在那里挂一块牌子,写血衣楼。”
“薛无泪改了一个字,叫雪衣楼。”玉蝴蝶问她,“你觉得用哪个好?”
“哪个都好。”她抱住两手,在风里微微觉得冷,却又舒适。“字要写得大一点。”
挑夫头子开心地报出价格。
玉蝴蝶不留情地砍价。
然后又在说,把万雪窟药人搬来的价格。
秃鹫在所有人头上飞来飞去。
——它们食腐。血玲珑想。
等我和妹妹死掉以后,就会被秃鹫吃掉。
在这个世界上再不留下一点别的痕迹。
多好啊。
我们,永远在一起。
下一期,刀娘将为少侠们送上雪衣设定连载的第三个篇章【雪衣篇】,那一条枝桠中,原本的双生少女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