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郊外的无名野店,已经许久不开张了。
自从唐轻花云舒二人落花结果,苏汐就打定了主意,去偌大的江湖走走。
这一去,差点就不复返了。
“船家!”苏汐脸色发紫,“我晕船!”
“哎呀没得事的。”船家见怪不怪了,“这船不跟你说过不好嘛,客官没得钱就将就将就哈。”
苏汐跪倒在甲板上,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昏眼花,心中万分难受。
不过她并不是如船家所说,没得钱。
半个时辰前。
在大小外形皆是不同的三艘船面前,苏汐停下了脚步。
“我要去移花岛。”
船家点了点头招呼她,说:“客官打算乘哪艘船去啊?”
苏汐扬了扬眉,问:“不一样么?”
“那肯定是不一样的哇。”船家指着这几艘船,“这是著名的涅雅号,那是不错的蛟鲨号,旁边那是无名木船。”
“有名字的船,我一个人坐,是不是贵一些?”天色已晚,苏汐赶着启程。
船家瞪大了眼睛,说:“客官莫要说笑哎,一个人坐个木船可是要五十两的银钱哩。”
苏汐不打算问那两艘有名之船的价钱了,甩了五十两给船家,说:“走。”
船家收了钱装了货,呼她上船,开船就奔移花岛而去。
没有想到这船平衡性极差。
跪在甲板上的她也没有好受多少,艰难地从嘴里挤话:“最近的岛停。”
坐这船去移花岛拜访唐轻和花云舒?
估计到了那里,她已经残了,很可能没撑到那就死掉了。
船家无奈地瞅了她一眼,说:“我装了许多货要去那边卖,这钱可不退给你的嚯。”
苏汐咬着牙点了点头,倒不是她心疼钱,是她晕的实在难以回应船家。
“船只建造被世家大族掌控,海上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啊。”船家忽然感慨。
苏汐跪在船上,心说大哥你感慨个什么劲啊,快些开船靠岸啊!
终于遇见了个有人烟的小岛,船家就此停船。
苏汐挣扎着爬了起来,稳了许久才跳下了船。
船家也不急于那一时,等她下了船站定,这才喊了句:“客官保重喔!”
然后他就开船继续往移花岛去了。
苏汐忽然想起,自己是可以托他带话给唐轻花云舒的。
算了,没托也好。这事儿传过去,也很丢人……
这座没多大的岛上,居然商铺客栈啥的都有。
苏汐被晕船折磨的头昏眼花,直奔客栈而去。
即兴客栈。
名字真随意。算了管它呢,先住下睡一觉才是正事。
“姑娘,住店?”老板招呼她。
苏汐点了点头,寻了个桌旁位置坐下,找老板要了壶酒。
老板上酒后正欲离去,就被苏汐喊住了。
她倒了一小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把壶推向老板,说:“剩下的不用了。”
“姑娘晕船了吧?”老板收走酒壶,随口问道。
苏汐借着这一会的酒劲把事讲了讲。
“那姑娘打算怎么离岛?”
苏汐这才想起来,自己迟早还是要返回去的。
又得晕的死去活来一次!
老板看她愁容瞬起,说:“别住店了,我帮你回去。”
苏汐很快就领会了客栈为何会取个即兴的名。
老板很是热情的砍了几棵树,为她做了只木筏,然后就催她借着夜晚上路。
“我想休息一晚……”
“晚上浪小,莫约两个时辰就能到。”老板瞅了瞅司南,“你就一直向西北去就对了。”
苏汐想买司南,老板说他就这一个,水里也没多大用。
苏汐想给他钱,老板说树又不值钱,不用给钱了。
送她上了木筏,教她如何前行,并指明了西北在何方,老板就回自家客栈了。
夜晚时分,碧海蓝天。
天上的星星闪闪亮,拼凑成一条忽明忽暗的光带。
苏汐在海上漂着。
她确实不晕木筏,可是划着木筏,累。
她也不敢停手休息,万一偏离了西北向,那就在海上漂成鬼魂了。
这大海,可能与我无缘吧。
经过不知多久的划动,她终于看见了陆地。
天色渐明。
苏汐也不打算就近休息了,借了匹马就奔开封而去。
又是几个时辰,她终于看见了那片熟悉的竹林。
沾了床,她就睡了过去。
“苏前辈!”门外响起了呼唤与敲门声。
苏汐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往外走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了,只觉得全身疲乏,步伐无力。
然后她就惊住了。
自己睡觉时候没关门!
面前这个一头艳丽红发的男子,正在礼貌地敲着她那当时就没关的门。
苏汐撇了撇嘴,问:“你是?”
“苏前辈!我是唐轻的徒弟,有要事相求。”
一听这人是唐轻的徒弟,苏汐顿时放肆了起来,靠近瞅起他那一头红发。
“这好像不是染料染来的发色。”她说。
“晚辈生于西域小国,天生如此发色。”
“自然造就的和染出来的颜色,果然天壤之别。”苏汐摇了摇头。
谈完了闲事,她问他:“什么要事要来找我?”
“燕云的一件宝贝。”
“我没兴趣。”苏汐断然回绝。睡意绵延的她,打算关门再睡一觉。
来人倒也不急,只是夸道:“苏前辈的竹林真是幽深雅静。”
苏汐叹了口气,说:“既然是唐轻的徒弟,跟你说了也无妨。”
多日以前,她在燕云弄坏了伞,丢弃了剑。
回来开封没过几天,噩梦就来了。
“苏前辈梦见了什么?”
“梁师尊。”
梁知音斥责她丢了天香武器。
她也没反驳,只是自顾自说起了天香武学的种种弱势。
然后她就被梦里的梁知音打了一顿。
“你们师尊这么凶的?”
“梦由心生,又不是真的她。”苏汐摊手,“不过我确实讨厌这老旧无力的武学。”
来人不言,他对天香武学所知甚少。
“或许她们是想着济世医人吧,我没这打算。用这武学行走江湖,堪堪。”
“师父说,苏前辈武功造诣极佳……”
“他家娘子都能拈朵醉心花制服我!”苏汐鼓起了嘴,“伞剑没就没了,燕云那地方,我不想再去了。”
来人忽然退了出去,再进来时,手里多了一杆枪。
“晚辈习的神威武学,这杆枪苏前辈拿去用!”
苏汐心中嘀咕,唐轻不是唐门弟子,怎么还能收到个神威徒弟?
她提起长枪,手感不错,比划了几下,很是流畅。
来人忽起兴致,抓来旁边的纸笔,写下个“恚灭”,然后说:“我的枪名。”
苏汐撇了撇嘴,这是啥字?
她不认得,却也打算猜上一猜,同时心中已有了打算,猜错了刚好继续回绝他。
“会灭。”苏汐启唇。
来人虎躯一震,大呼:“不愧是文名盛烈的苏前辈,这种字都认识。”
苏汐僵在了那里。
“来燕云看望我们多好啊。”医馆的纪曲听她说起猜字这事,如此宽慰道,“夏依过几天就回来。”
“我们不久留了。”苏汐喝干身前的茶,“小八,咱们去靈鸑。”
猜对了字的苏汐,索性就应了来人,一起来了燕云买宝贝。
临走前她想起个问题:“我怎么称呼你?”
来人说:“我全名叫……”
“唐轻怎么唤你的?”苏汐打断他。
“师父喊我小八。”
“我也这样喊你了。哦对了,以后别喊我前辈。”
“苏姑娘。”靈鸑的秦封很是意外,“你怎么这么快又来了?”
“燕云有场拍卖,我们想去。”
“沐月流云的紫宝石手镯?”
小八在旁边点了点头。
“想进去不难。”秦封笑了笑,“苏姑娘记得上次离去时留的话吗?”
“给钱。”
“爽快。”
沐月流云,燕云一方富贾,少年时就练了一身武艺,还挣到了许多钱。
“你要那个镶着宝石的手镯做甚?”苏汐好奇。
“我家娘子喜欢。”
有了娘子相公的人,真是短短的话语里都能充斥着甜腻。
“那儿危险吗?”苏汐摆弄着恚灭枪。
小八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秦封说,沐月流云,一方人物,自然不会是个等闲,去他的地儿,你们可要考虑清楚。
她对那里起了兴趣,他为了娘子不会退缩。
所以,他们二人就去了。
拍卖会。
各方豪杰云集。
苏汐与小八缩在角落,枪也丢给了小八背,她还戴上了金蝉衣面具。
“什么拍卖,老子今天要定了!”一个凶恶面相的大汉忽然吼道。
沐月流云轻笑,说:“这可就失了许多乐趣。”
“我堂堂燕云一霸烛龙大爷,赏脸来买你的手镯,你还不乐意?”
说话间,大汉就挥动长刀扑向他。
各方豪杰都在看着。
沐月流云随手一抬,大汉就被击倒了。
“丢出去吧。”他的声音依旧温和。
不过这来了的各方豪杰,再不敢轻视这个人了。
他抬手的那一刻,苏汐就又僵住了。
又是移花的武学……
直到小八跟她附耳轻声说:“我觉着这人是个托儿。”
苏汐缓过来神,想了一想,说:“就是不知道是主人的,还是客人的。”
小八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拍卖如期开场。
场景却和想象的不一样。
百八十个密封的瓷质瓶子,一并被搬了上来。
沐月流云正色,指向这堆瓶子,说:“手镯就在这里。”
底下的人慌了神,这是要开始砸瓶子拼运气么?
真不是。
挑瓶子,付好瓶子的价钱,之后还可以和人家互换瓶子。
直到最后那一刻,瓶子尽碎,拍着了手镯的人才会显现。
“这不是全凭运气吗?”
“我很喜欢。”苏汐满脸都是兴趣。
旁人倒没有她这般想法,可也没人敢违背。
于是,一个个的都在观察那些基本一样的瓶子,妄图寻到破绽。
沐月流云拍了拍掌,问:“谁先来?”
某个富商蹦了出来,指了指某个瓶子。
“一百两。”
富商眯起了眼睛,这个价倒不贵,立刻就付了钱。
下一个侠客走出来挑了个瓶子之后,沐月流云却说:“来,吹首曲子听。”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价钱不是定的,可能谁都不一样。
小八也不想落到后面,过了几人之后,他就选了个瓶子,准备接受沐月流云的开价。
“这位姑娘和你是一起的么?”沐月流云说,“我想和她过几招。”
小八皱眉,正打算回绝,她已经应了。
她没有接他递过来的恚灭枪。
“比武切磋,用这等长枪失了礼数。”苏汐向沐月流云行武礼,“妾身苏汐。”
沐月流云回礼,说:“姑娘的面具,甚是好看。”
二人都没有用兵器,却也打的有来有回。
移花的武学苏汐是见识过的,这又不是死斗,她没有争胜的打算。
他的注意力,全在她的面具上。
遮了脸的姑娘家,已是十分清丽,不知面具除去,会是怎般模样?
她的面具,就在打斗中被他有意无意的打掉了下去。
她的右脸上,一道醒目的伤痕。
原来这就是她遮脸的缘由。
沐月流云大感歉意,正打算出口自责,就听得身旁一女子“哼”了一声。
那个女子,是燕云第一美人,木依依。
他本想吐出嘴的话语,吞了下去。
苏汐也听见了那个妆容精致女子的“哼”,对沐月流云悄悄挤了挤眼睛。
沐月流云会意,装作尴尬的样子,去捡她的面具。
她也木然了一张脸,显得对伤口很是在意的样子。
“沐月无意冒犯,请姑娘见谅!”他说着就把面具递给她。
她接过面具戴上,当着众人面,没有回话。
“你这是化的妆吧?”小八声音很低。
“上次有个前辈说我无端戴个面具,很是突兀。”苏汐声音也很低,“我又不想被人打脸,只能这样了。”
不过是点波折,拍卖乱了一会又继续了。
大半的人都挑好了瓶子,有些完不成沐月流云的开价,被请了出去,剩下的,都拿到了心仪的瓶子。
苏汐也有心仪的瓶子。
“我要那个。”她指向某一个。
“那个?”沐月流云摇了摇头,“代价太大了。”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代价太大了?
这不就是明摆着手镯在里面?
苏汐撇了撇嘴,问:“什么代价?”
“喝掉这个。”他从随身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瓶子,“运气不好的话,会死。”
小八忽然说:“我的瓶子是她拿下的,她的瓶子,我来喝。”
沐月流云和苏汐异口同声:“不。”
小八自然拗不过这二人,苏汐拧开瓶子,一饮而尽。
然后她就倒在了众人面前。
沐月流云一脸惋惜,说:“带下去看看能不能救。”
侍从把苏汐连人带瓶都抱了出去。
“咳咳咳……”
“苏姑娘醒了?”沐月流云关切道。
“你这药真厉害!”苏汐大口喘气,“我在梦里被各种玩意追着杀!”
“死了几回?”他坏笑。
“死倒是没死,就是跑得我快喘不过气了。”苏汐缓过来劲,“好累。”
“你竟然一次都没死!”沐月流云大为惊叹,“这可是九死梦境水,平常人要在梦里死去活来的。”
“哇,你居然让我喝这等恶毒丹药!”
“接下来,要你演出戏。”沐月流云难以接她话,自顾自说,“你死了,瓶子就是你朋友的了。”
“他没有大闹?”
“没有,挺沉稳的。”
“这个瓶子不是我选的瓶子!”苏汐就看了一眼。
沐月流云不说话。
“你这个瓶子里就是他们争的名贵手镯吧?”苏汐撇了撇嘴,“我还以为我选的是对的。”
沐月流云这才明白过来,她真的看上了那个瓶子!
“那位姑娘,怕是回光返照了。”沐月流云先行回来,对众人说。
然后苏汐就被几个侍从架了出来。
她的嘴里,鲜血少许,不停地滴落在衣襟与地上。
小八正欲上前扶她,就见她挣脱了侍从,像被什么东西追了一般,跑了几步,然后跌倒在了地上。
“苏姑娘!”小八赶忙奔向她,蹲下查看。
“你接着演。”苏汐的声音小之又小。
沐月流云瞅了瞅地上躺着的女子,叹了口气,对小八说:“节哀顺变,她的瓶子就交给你了。”
“节哀?”小八埋头许久,起身的时候,眉眼里都是奸狡,“不过是路上认识的傻女人,死了就死了。”
众人一片哗然。
“也罢。既然二位不熟,带下去埋了吧。”沐月流云眼中惋叹浓重。
侍从把苏汐抬走了。
拍卖继续。
所有人都很清楚,手镯在哪里。
小八奸狡着一张脸,没有同意和任何人的互换。
沐月流云也显得意兴阑珊,没再为难后来的客人。
“砸吧。”来客都选完了瓶子,沐月流云招呼大家。
谁都没动,都在看着小八身旁那个苏汐的瓶子。
“不砸也好,这堆瓷瓶是官窑的做工,都带回去装饰吧。”沐月流云挥了挥手。
官窑瓷瓶甚为贵重,一百两可买不来。
紫宝石手镯确实价值连城,不过人家为了它,丢了性命。这等买卖,不值当!
然而人还是都没走,都在看着那个瓶子。
小八嗤笑一声,把瓶子往地上一掷。
手镯。
眼见为实,众人纷纷告辞而去。
很快,这地儿就剩了沐月流云和小八。
“苏姑娘呢?”小八敛去了装来的奸狡。
“挺省事啊!”苏汐躲在隐蔽处,看见人都走了,走出来评价他。
沐月流云点了点头,说:“挺省事。”
小八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装作悲伤太难了。”
“现在知道给你喝那东西的缘由了吧?”沐月流云惦记她之前的指责。
小八附和道:“演得很真。”
“他这拍卖,真是一顿胡搅!”苏汐擦去嘴角的鸡血,“你这样做意欲何为?”
沐月流云大笑,说:“选瓶子,并非是碰运气。手镯,我只会给看上的人。”
“你与我这样投缘。”得到了回答的苏汐忽然提议,“我们结拜吧。”
沐月流云很是赞同,并说:“这位红发兄弟也一起啊。”
苏汐摇了摇头,说:“他是我朋友的徒弟,差辈的。”
“那他马上也要和我差辈了!”
小八提着套了手镯的恚灭枪,就想夺门而去。
苏汐笑嘻嘻地拉住他。
沐月流云则是招呼道:“走,一起喝酒。”
“兄长,我不能喝酒。”
“苏姑娘不能喝就不要喝了,我们喝我们喝。”沐月流云与小八碰了碰酒杯。
有个哥哥,着实不错。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