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江南铸神谷,绿树成荫。
齐落竹窝在宽敞躺椅里,手托一盏明前茶,茶香袅袅。
一旁矮几上,搁有一把紫砂壶,三个茶杯,并一碟四色点心。
杯中茶水还剩大半,点心也只去了顶端的两三块。
齐落竹既不喝茶,也不用糕点,双目半阖不睁,仿佛已步入黑甜。
微风轻拂,和暖阳光透过木叶,洒下一地光影斑驳。
这样的闲暇时光,再来几日也绝不嫌多。
他正想着,忽听一女子连声叫道:“不打啦!不打啦!青枫哥你欺负人!”
声音清脆甜美,自不远处另一片树荫下传来。
一时又有男子笑道:“落梅小妹,你又要向我讨教功夫,又要我不打你,天底下去哪里找这样的道理?”
齐落竹听得有趣,不禁也轻笑一声,缓缓撑开眼皮。
首先映入他眸中的,是一把剑。
一把他再熟悉不过的剑。
白银吞口,鲨鱼皮鞘,剑柄末梢系着条打了梅花络的丝绦。
这柄剑乃是齐落竹亲手铸就,作为寿礼,送与自家小妹庆贺一十二岁生辰。
持剑之人正朝他快步奔来。
那人一身浅碧色的春衫,足登小羊皮软靴,娇俏可爱,不是他小妹齐落梅,又是哪个?
齐落竹看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自己身侧,小手揪着衣袖,一下一下来回地晃。
齐落梅道:“大哥,大哥,不是我不用功,是青枫哥他太坏蛋,专挑我破绽处下手,你快些起来,帮我教训回去,好好出他一口气。”
她嘟起小嘴,鼓着脸颊,一双点漆大眼睁得溜圆。
齐落竹稳稳的握着茶杯,没有溅出一滴茶水。
茶水虽然已经凉了,但落到衣衫上,总免不了要留下污痕。
齐落竹等了一会,见齐落梅依旧没有松手的意思,只好将茶杯放回小几上,温和道:“好妹妹,移花宫绝学与我们家传武艺不同,你初学乍练,一时不适应,很是正常。况且你青枫哥远道而来,是我们铸神谷的客人,又是你半个授业师父,怎能用上‘教训’这两个字?”
齐落梅忽闪着一双大眼睛,不依不饶道:“啊呀,大哥你说得简单,照青枫哥这样教法,我就算再学上十天半月,也仍旧学不会。”
齐落竹见她一脸认真,不由莞尔。
他正打算再劝两句,就见那位手持折扇的“青枫哥”,也已走到他身侧,笑道:“落梅小妹,你倒和我说说,为何学不会?”
齐落梅道:“都怪你出招太快,你一招击来,我还未瞧清楚,扇柄就已打到手臂上了,我这一剑还没刺出,你下一招又到了眼前,叫我如何还手?”
青枫哥道:“那可真怪不得我,倘若出招不快,这门武功就没法子使给你看,你就更学不会了。”
齐落梅沉吟半响,忽而眼珠一转,拍手笑道:“有了。”
青枫哥道:“有了甚么?”
齐落梅道:“让大哥和你过招,我在一旁观瞧,一遍没看清楚,就再看一遍,比起先前那样,岂不是方便简单得多?”
青枫哥亦拍手笑道:“落梅小妹果然机智过人。”
齐落竹苦笑道:“唐青枫,唐大少爷,唐二兄弟,你今日可是见我太闲,特地和我妹妹一道,联手来算计我的?”
原来齐落梅口中所叫的“青枫哥”,就是现任唐门之主唐太岳的独子,移花宫未来的继承人,唐青枫。
唐青枫折扇轻摇,笑意更深。
只听得他说道:“好友,你莫忘了,她是你妹妹,也是我妹妹,妹妹倘若有要求,做哥哥的,不管再急再忙,也总是要听一听,帮一帮的。”
齐落竹没反驳。
面对妹妹的期盼眼神,他似乎也被感染了,心里竟有一点期待。
能与移花宫之人交手,虽败犹荣。
于是他慢慢地从躺椅上坐起身来,道:“还请好友留我点面子。”
别让他输得太难看。
当然,这后半句话,他没敢在自家小妹面前说。
齐落梅把长剑塞到齐落竹手中,笑道:“有劳大哥。”
齐落竹忍不住伸指一弹她光洁额头,道:“小淘气鬼,就知道拖大哥下水。”
齐落梅伸了伸舌头,笑盈盈道:“我只知道,大哥对我最好了。”
齐落竹叹了口气,摇摇头,拔剑出鞘。
剑光雪亮,灿烂如银。
齐落竹的剑快,但唐青枫的步法更快。
他飞速后退三步,突然间凌空一个筋斗,翻到齐落竹身后。
齐落竹扭腰沉肩,长剑突刺。
唐青枫以扇代剑,回招格挡。
二人缠斗不过十招,唐青枫手臂一伸,扇子前端点上长剑剑身。
齐落竹只觉突然有千斤重的一块石头,压在那窄窄剑刃上,令他难以抬腕挥开。
唐青枫手腕再转,白光忽闪,长剑被折扇用力一绞,竟脱手飞出,抛到半空,眨眼之间,又重重直插入地。
齐落竹叹道:“好友果然未尽全力。”
唐青枫嘻嘻笑道:“好友实在太过谦虚。”
齐落竹摇头道:“你若肯再加几分力,眼下就不止是一柄长剑,连我这个人,也要被翻卷上天。”
他回头一望齐落梅,却见她张大了口,怔怔出神。
齐落竹微微笑道:“妹妹,你现在应该能明白,青枫哥是在好好教**武,决计没有打压欺负。”
齐落梅喃喃道:“也不知要过多少年,我才能像青枫哥一样,使出这一招。”
唐青枫笑道:“不急,只要我在铸神谷呆一天,我就教你一天,天长日久,总有一天你会学会。”
他慢慢走到躺椅边上,就手拿起齐落竹那杯未喝完的残茶,啜了一口,方才继续道:“况且,你大哥还欠着我一枚扇坠,这样礼尚往来,倒也公平合理得很。”
齐落梅噗嗤笑道:“青枫哥,扇坠和武功怎能一概而论?你这样比较,小心大哥记在心里,以后再也不跟你玩了。”
唐青枫看了看正将长剑收回鞘中的齐落竹,笑道:“他不会的。”
齐落梅只知他所要扇坠,力求世上独一无二,却不晓得她在齐落竹心中,也是举世无双。
他教齐落梅武功,齐落竹送他扇坠。
在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件事更公平合理的交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