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阳光从云层中射出一缕光线,照在了襄州城内的陆记制衣馆的招牌上。馆内有二人低声细语,那语气有几分惊喜,也有几分担忧。
“掌门,我儿他……真的回来么?”
“会的陆夫人,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了他过来采购门派的衣物,不过我没告诉他除此以外的任何事。
“谢谢掌门给我们这个机会,其实能见上一面我就很开心了,这些年来麻烦真武门派对他的照顾了。”
“你也不必客气,都怪人在乱世,身,不由己。”
“铂锦,这如今真武派刚收进一批新弟子,门派内的服装严重紧缺。现在本掌门派你到位于襄州城内的陆记,制衣馆去定做一些衣物,要记得,是襄州城内的陆记制衣馆。”
“好的掌门。”
一大清早就接到了掌门千里传音的苏铂锦不敢怠慢,掌门位高权重,事务繁多,还使用千里传音将这任务吩咐下来,并规定要襄州城内的“陆记制衣馆”制作,想必是有他的原因,所以一向调皮捣蛋的苏铂锦迅速换好衣服,骑着马向山下驰骋而去。
来到陆记制衣馆,苏铂锦刚将马栓好,便有个小伙计先发现了苏铂锦,迎上前来笑着脸说道:“这位客官,可是来做衣裳么?”
苏铂锦假意四处打量了一番,便朝着小伙计说道:“我想定做一批门派服饰。”
小伙计惊讶地道:“哎呦,这可是大生意呀客官,我这就去请我们的掌柜出来与你细聊。”
说着小伙计就快步走向内屋,不一块儿便领出一位妆容精致的夫人。小伙计道:“这位便是我们陆记制衣馆的现任掌柜——陆夫人。”随后有转过头对着夫人道:“这就是那位打算定制真武派门派服饰的客官。”
陆夫人拱手施礼,苏铂锦也微笑还礼。
陆夫人道:“这位客官,制作这么大批量的门派服饰可不是个小工程,我们换个地方细谈吧。”说罢便招呼着苏铂锦走向内屋。二人在坐下,陆夫人在苏铂锦面前摆开茶杯,为面前的少年沏茶道:“客官请喝茶,不知贵门派打算定做多少身服饰呢?”
苏铂锦道:“真武今年招收的弟子异常的多,依掌门的嘱咐,先定三千套吧。不知何时能赶出来呢?因为时间紧急,这个月可否先出五百套呢?”
陆夫人皱起眉头,显然苏铂锦的话让她为难了道:“少侠是不懂制衣才出此言语,真武门派的服饰花样众多款式复杂,就算紧赶慢赶,一套衣服也需三天天才能完成,这还不算后期的配饰花的功夫,确实是难以完成这么大批量的衣衫;而且也不能过于赶工,万一忙出错,反倒搭进去多的功夫。”
苏铂锦便道:“那就,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加快制衣的速度了吗?”
陆夫人笑道:“那也不是,如果少侠真的赶时间,可以将这订单分给几个缝纫商,店家规模越大,缝纫师傅人数更多,而每家缝纫商所拥有的缝纫师傅都有过人之处,分给越多人做,不就越快了吗!”
苏铂锦如梦初醒:“还有这方法呀,那真要谢谢陆夫人点了一条明路给我走了。但夫人就这样做,不就分薄了您的利润了吗?”
陆夫人笑道:“那倒没什么关系,一个月之内我手下的缝纫师傅能赶出一百套服饰,就是小店能做到的极限了,我不过是将自己做不到的部分让给别人而已。而且我与少侠也有眼缘,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少侠就有一股见到故人的感觉。”
陆夫人停顿片刻,眼神飘忽了片刻又说起:“不过客官是真武派的弟子,大概也是因为我曾经被真武弟子帮助过的缘故吧。说起来,我跟真武派掌门张梦白老先生也是点头之交呢。”
苏铂锦听到有人这么夸自己的门派,也同感到像是在夸自己,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原来陆夫人还认识掌门呀,肯定是那老头跟你说了什么真武派的好话,其实哪有你说的那么好,都是误传,我们也不过每天在山上练练剑法而已。”
陆夫人笑道:“话可不能这样讲呀,那真武派掌门为人和善,收养孤儿将他们培育成才也是被误传的吗?”
苏铂锦连忙拜拜手,说:“张梦白那掌门老头收养孤儿这倒是事实,就像笑道人师叔便是几个火工道人从山上捡到,给抱了回来的,现在习得一身好武功,现在下山游历去了,听说还找到了一位红颜知己。我可真羡慕师叔呀,同样是孤儿,我怎么就没有怎么好的机会呢?”
陆夫人抬眼朝苏铂锦看去,故作惊讶地说道:”原来你也是孤儿呀?”
“我被抱回真武的时候,大概是两岁吧。当时年纪太小了,对生父生母没什么记忆,有时会缠着一些上了年纪的师伯给我讲讲掌门抱我回来时的故事,他们也就知道掌门当年下山施善时抱来的,那时也就两岁大。”苏铂锦似笑非笑地说着,“现在都过去十多年了,也许遇见也没办法相认了,这路上熙熙攘攘,说不定我跟他们都擦肩而过好多次了。”说完,却沉默了。
也是,就算表面装作毫不在意,被父母抛弃那还是心中的一道伤疤,怎么会笑得出来呢。
“那真武也是对你有恩,你与真武也是有缘。”陆夫人见眼前的少年突然愈发沉默,还轻咬嘴角,想必是讲到痛处了,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毕竟让他留下这伤疤的人,是自己呀。
“既然你说了自己的故事,那我也说说我的故事吧。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还生活在月洲村。丈夫出门耕种,我在小院里缝缝补补,还有个刚学会走路的宝宝依偎在脚下,虽然也没几个钱财,但小日子也过的踏实。吃饭时,一家三口挤在一张小桌上也是乐也融融。
“如果生活可以一直这样就好了。可惜后来发生天灾,天气异常庄稼颗粒无收,饥荒来袭逼得村民们外出求生,短短几个月,曾经欢声笑语的小村庄消失了。”
陆夫人说着,眼神莫名地黯淡下去,被扯进了回忆当中。“当时我们也抱起孩子跟着村民一起走向城市,一路上虽然能找些草根树皮吃吃,但饿着肚子的人,又能走多远的路呢?更何况,我丈夫他也……”话音停顿片刻,陆夫人低着头细细哽咽了起来。
苏铂锦心里一惊,似乎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度悲伤的故事,便不想让陆夫人继续回忆下去,连忙道:“先生他也是为了保护你们才牺牲的,他也相信他的选择是正确的,夫人不该再在让自己陷在悲伤的回忆里面了,毕竟你开开心心地享受生活才是先生最想看到的光景呀!”
陆夫人抬起头温柔地看着苏铂锦,嘴角渐渐勾起角度,不由自主地伸手抚摸苏铂锦的头发,就像母亲抚摸自己的孩子,道:“小小年纪还真会说话。当年我孤苦伶仃地赶路,遇上了八荒弟子施舍我几个馒头,还收留我住了几天。他们还愿意收留我的孩子。那时候我也没有办法,孩子已经很虚弱了,再跟着我颠沛流离不出几天也会跟着他爹去了。”陆夫人眼睛旁泛起的红触动了苏铂锦的内心,明明只是陆夫人自己的故事吗,苏铂锦却觉得感同身受,仿佛自己也有过这样艰苦的经历,他想:我的父母是不是也遇上了这样的天灾人祸才将自己交给真武掌门?不不,我反倒是希望当年只是自己走丢后被掌门捡到,父母寻找无果而已,他们肯定还在某处温馨地生活着,希望是这样。
“那孩子……你会跟他相认么?”苏铂锦小心翼翼的问着,他的内心有些慌乱,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这个问题,万一又戳到陆夫人的痛处呢?万一那虚弱的孩子真的跟他爹去呢?但这问题苏铂锦想了十年,问题的答案他也一个人在夜里想了无数个版本,但他在真武山上等了十年了,那个应该回答问题的人,迟迟都没有来。现在遇到一个跟自己经历相似的人,就忍不住说出了口。
陆夫人给苏铂锦添茶,平伏一下两人的心情。一杯茶下肚,陆夫人叹了口气,又缓缓放下茶杯说道:“其实我这些年间也会偷偷去看他,但始终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他在那里有家人般的师兄师弟,有如父母般照顾他的师傅,而我对他而言只是个陌生人,我该与他相认吗?该带他回来吗?。”
“不如我反问你吧,如果你的亲生父母上真武山找你,你会跟他们走吗?”陆夫人显得有点紧张,抓紧了自己的袖角,看着苏铂锦的眼睛期待着接下来的回答。
苏铂锦突然愣住了,会跟他们走么?不会么?会么?突然发现这个问题真的不好回答,只得挠挠头说:“这个真的很难说,被你这么一问,我也来变得犹豫起来。如果叫我离开真武跟他们去生活,我还真会舍得离开真武,不过……我要是能知道他们的下落,知道他们都平安无事地生活着,就够了。”
陆夫人听到这回答放开了自己的袖角,低垂的眼角显得有些落寞,道:“原来,这就是你的答案呀。你放心把你的父母一定都活得好好的。”说罢陆夫人又添上热茶,举起杯子道:“我与你也有缘,经历也相识,山上修炼辛苦,以后你呀多来我制衣馆坐坐,必定有好吃好喝地侍候着。”
苏铂锦听到这话,马上恢复了平日的嬉皮笑脸,道:“嘿嘿,那我就不客气了。不过陆夫人呀,我老是来蹭吃蹭喝也不好意思,你看在我自小就无父无母的份上,认了我做干儿子吧,好吗?”
干儿子吗?其实你是我的亲生儿子呀!不过,这样就够了,够了。陆夫人喜出望外,欣喜地点头应着:“好,好,我今日就多了你这么一个调皮儿子。”
“嘻嘻,谢谢干娘。”
二人聊得不知时辰,直到黄昏时候,苏铂锦才匆匆忙忙骑马回真武山。
陆夫人站在门口目送着一人一马远去,直到他们消失在地平线之后才转过身准备回屋内。
此时传来了张梦白掌门的声音,道:“这样就够了吗?”
“虽然他叫的是干娘而不是娘亲,但我已经很满足了。他舍不得在真武建立的感情,我不确定是否有能力给他比现在更好的生活。但我能见到他,跟他说说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明明是血缘亲情,可惜造化弄人,唯因你现世安好,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