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山的雪积了又消,沉剑池的水凝了又融,他走后,不曾归。
那年正值寒冬,他身披战甲,停留于太白山门前,那晚的雪是红色的。
我采白芷甘草制药、取丹参桔梗碾磨成粉敷于伤口,日日夜夜悉心照料,终得一日他睁眼与我说:“谢阿酒姑娘。”
我含笑看着他说了声无妨。
从此我舞剑时有了人瞧,痴笑时有了人嘲,无聊时有了人闹。
他捧着我的脸说:“阿酒,你只能嫁给我,跟我一辈子。”
“噗嗤,我若反悔了呢?”
“那我便自绝于你面前。”
“嘘,不许胡说。”我伸手捂住他的嘴,他拿开我的手,一片雪花落在我唇上。
我深爱他,亦深知,他所言的每一句都是真心实意,可我无法确定,誓言在说出口后,还能被坚守多久。
一天、一月或是一年、两年。
时间还来不及给我答案,他却又披上了战甲,手握长枪辞我而去。
他说“阿酒,等我回来娶你。”
“活着回来不要见我。”我哭着说这句话,他亦不曾回头,绝决而毅然,尤甚当初要我嫁他。
他有他的烽火连城戎马天下,我有我的剑意一点断肠牵挂;
我曾许他锦屏鸳鸯花前月下,他却给我离人不归咫尺天涯。
离别之际他竟未曾回首看过我一眼,只余我这个哭着闹着不要再见他的人盯着他远去的背影盼他转身,哪怕一个回眸都好,可是没有。
我本一人舞剑于太白山上,偏有一日他闯入我的世界,赠我欢喜,允我承诺,却又在我最离不开他的时候离开了。
我说了谎话,若他归来,我便沉剑于池底,嫁给他,跟他一辈子。
雪赠了我白首,我只恨这时间太慢,不能将让我们在相聚时一齐老去,偏留我一人,望断了太白山的斜阳,望干了沉剑池的碧水,望到我泪落满襟而那人仍未归来。
如若他再等待些时日,知我腹中已有他的孩子,是否还能离去得如此义无反顾,是否就不会留于燕云黄沙中再无来归。
日日守候换来的却是神威弟子中了敌军诡计全军覆没的消息。
我不顾三月身孕离开秦川一路直赴燕云,只看见了战火后的硝烟散尽与马革裹尸,黄沙堆了一层又一层,我连他的尸身都未能寻到。
我哭得没了力气,再多的泪都渗进了黄沙里,没了一丝痕迹。好像他路过我的生命也是一场梦境,梦醒后,只余我记得那人的音容笑貌,除此再无痕迹。
就算是梦罢,可我的手曾那么真实地触碰过他,让我怎么忘得掉。我愿随他而去,可让我腹中孩儿怎么办。
我只捡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长枪回秦川,将它埋于太白山顶,当做他衣冠冢,至少还能留我半分牵挂。秦川的雪总能比燕云黄沙温柔许多,他曾说喜欢雪花的轻柔,葬于此地,日日看雪也算好。
太白容不下这个莫名多出的孩子,我恳求表哥收留我们母子,他思忖良久,终于颔首娶我过门。
我对不起孩子,亦对不起哥哥。
我名陈酒,孩子便跟我姓陈名思吧。
思远人,何不归?
来年雪融时,我会再带孩子回到这,对他说,你的父亲是一个大英雄,可他啊,是别人的盖世英雄,不是我的。你可不许向他学啊,若是来年,你爱上一个女子,务必要伴她一生,给她现世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