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羽箭搭上弓弦，拉至满月，手指松处，离弦而去，百步开外，稳稳射中。
柳毅放下长弓，松了口气，身后的夏北萧抱着双臂打趣他：“用箭去射人家姑娘的窗户，也不知道你这是要下请帖，还是要下战书。”
柳毅撇了撇嘴，正想反驳，忽然眉头一皱，揪着夏北萧的领子往边上一躲。
远处窗户忽然大开，一个人影探出，怒嚷：“谁呀!找死呀!”
躲着的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擦了把汗。
莫青阳推开房门，就看到苏莹正捧着一页信笺开心得满地乱蹦：“这是干嘛，我老远就听到你在欢唿，这个月的饷银提前发了?”
苏莹转身看到好友，一脸兴奋过来拥抱她：“青阳你看，我拿到了朱雀先生的请帖呀!”
莫青阳接过那页信笺，扫了一眼：“原来是崔涵游历来徐海了，朱雀先生这样的大儒，能去参加他的雅集的确是件值得高兴的事。苏莹你诗才那么好，邀请你也是理所应当的。”
苏莹开心地捧了脸，然后转身去翻衣柜：“青阳你说我穿什么好，作为神威弟子理应身着铠甲，可是去参加雅集又不太适合，若是穿得太艳丽也不合适，太素淡又觉得不够重视……”
莫青阳听着她的碎碎念，不由莞尔。
她们从小相识，一同长大，苏莹出身书香世家，自幼便颇有文才，只是长大后，竟然一门心思跟着她加入了神威堡，任是家里人怎么劝也不听，便也由了她。况且多年前苏莹曾与崔涵有过一面之缘，得之赞赏，这次朱雀先生游历四方会见天下贤士，既然来了徐海，名帖中有她的名字，也是情理之中。
“你这么开心，想来也是知道，柳毅要去的了?”
一句话让苏莹的动作僵住，半晌回头：“你说谁?”
莫青阳笑笑，走到桌边从点心盘里捡了块糕吃：“这信笺是插在羽箭上被射过来，直钉窗棂，靶场到这里百步开外，如此精准，整个分舵不超过五个。”她伸出五个手指晃了晃，“更何况，崔涵和柳毅是好友，你不是知道的吗?”
苏莹捏着请帖，脸色半红半百，看得莫青阳颇为好笑。
别人都不知道，苏莹入神威的缘由，只是因为那当时只闻其名，不知其人的柳毅。在传言中，那青年丰神俊朗，英武过人，战功无数，年纪轻轻就已是韩堡主手下得力战将，特镇守白鹿野分舵，保一方平安。苏莹每次听到这些故事就眼睛发亮，到后来就发展成一心想要入神威。
结果，就是百闻不如一见，丰神俊朗依然是他，英武过人也是他，只是那训练场上的黑煞神、平日里的搞笑怪，居然就是她曾经幻想过的风度翩翩温润如玉佳公子吗?
苏莹心碎一地。
尤其是柳毅被众多姑娘倾慕，三天一点心，五日一香囊，在苏莹第三十六次目睹同门师妹羞答答地把自己做的点心送给柳毅，而对方还含笑收了之后，她怒气冲冲杀回房间，对莫青阳嚷了一句：“以后我要是再喜欢柳毅，我就不姓苏!”
莫青阳把最后一口糕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你要是真没感觉了，又何必在乎他在不在。”
苏莹转脸看着她，说了三个字：“陪我去!”
那是一场颇为愉快的聚会，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清风徐来，花开正好，临花照水，曲水流觞。
如果能一直这样到结束的话……
变故骤然发生，一切措手不及，一伙边疆流匪早就得到消息，突然杀入，意图重挫在场名仕，活捉朱雀大儒。此次雅集本是朋友相聚，人数并不多，除了一些风雅墨客名仕文人，只有十几名神威弟子和数名江湖客而已。饶是在场的神威弟子及时有序地反击和撤退，仍是有人受伤。
“师兄!”
一声唿唤，柳毅回头，看到刚安顿好众人的莫青阳和苏莹赶过来。
“后面怎么样了?”柳毅拧眉。
“先生们还好，只是有的受到了惊吓。”
柳毅握紧长枪：“夏北萧带人在和他们对峙，你和苏莹掩护先生和家眷撤回平阳召唤援军，我们殿后。”
苏莹豁然抬头，目光灼灼。前院神威弟子不过十几，悍匪却有几十，他们又能抵挡多久?
然后一切已来不及多想，莫青阳拉了拉她：“苏莹，走。”
苏莹长枪在手，凝重抱拳：“师兄小心。”
此去平阳，十几里路。神威弟子们赴约之时都是骑马而来，此时便派上用场。在场文人好多不会骑马，莫青阳和苏莹心里火急火燎，恨不得用绳子把他们捆在马上。
快些，再快些。苏莹手中马鞭扬得唿唿带风，笞得马儿扬蹄疾奔。
师兄，你可要等我啊!
夏北萧手中枪如疾风，明明身在重围，眼中却毫无惧色。又是数名流匪杀至，他长喝一声，提枪一震，星河倒卷，迫退来人。冷不防背后一道寒光，暗招杀至，却听一声闷哼，半路倒了下去。
柳毅收回长枪，稳稳站在他身后。
“人怎么样了?”夏北萧擦了擦脸上的血痕。
柳毅的目光扫过面前敌匪，语气淡淡：“走了。”
敌匪一声怒吼，便要去追，眼前唿啸一声，长枪拦路，柳毅持枪而立，朗笑一声：“想追?先要问我!”
哎呦一声，又一个书生从马上坠下来，莫青阳勒缰反身，扶他上马，苏莹心中似有火烧，却又无可奈何。
忽然前方尘烟大起，众人皆惊，待到近前看清人影，又转为大喜。
“钟师兄!”苏莹策马上前。
钟靖海带一队人马赶至：“我看到柳毅放的烟火信号，怎么样了!”
“柳毅他们在后面，敌人有几十个，他们很危险。”
钟靖海一凛，牵起缰绳：“青阳、苏莹，你们带众人回平阳，其他人跟我走。”
“不行!”苏莹拉住他，“柳毅和夏北萧在外，平阳不可无将驻守，你不能去，我去!”
钟靖海凝目看她一眼，道一声：“好!就听你的!”
明明只有十里的路程，却偏偏像走了千万里。不远处，院落的熊熊烈火灼烧着人的心。
“柳毅!”苏莹喊。然而除了满院死伤，见不到任何踪迹。
“找不到……会不会是被掳走了……”一名兵士嘀咕。
“不会。”苏莹拧眉，“这条路上有杂乱的脚印，他们应该是且战且退的。前方不远有个山谷，地形复杂，想来柳师兄是要把他们引向那里，我们快追!”
“师姐!”一名兵士策马追上她，“前方山谷我去过，里面山路崎岖极多岔路，我们人手不足，要怎么办?”
“两人一组，分开查探，一有险情，烟花为号!驾!”山谷口已在眼前，苏莹一声轻叱，腾空而起，身如凌云，飘然已去。
已经不知寻找了多久，日光渐渐西垂，山谷愈发昏暗。苏莹心中焦灼，有无数种想法在脑海中一一而过，却不敢细想，因为不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足够把她的心撕成碎片。
前方地面赫然一滩鲜血!苏莹一惊，忙寻迹而去，拐过山路，不由惊唿一声。面前倒地一片，除了十几名悍匪，其余皆是同来的神威子弟。
“夏北萧!”苏莹扶起一人，“你怎么样了?柳毅呢?”
“我……还好……柳毅他引走了其他人，你快去……”言未毕，人已昏厥。苏莹放出旗花火箭，迈步直追。
终于找到了他们，满地的鲜血昭示着已经平息的恶战，苏莹的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几乎握不住手中长枪。她走向靠在山壁的那人，轻轻推了推他：“柳毅……”她摇晃着他，越来越崩溃，“你醒醒啊柳毅……你说话啊……你不是很能耐吗你!你现在怎么不说话了，你别死啊……”
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然后被一句话吓了回去：“现在还没死……再晃……就说不准了……”
“你没事啊!”苏莹一巴掌拍在对方头上，“没事你装什么死!吓死人了知不知道!单枪匹马逞什么能!你真以为你能以一敌十啊!要不是……要不是……”她又气又急，簌簌的眼泪哽咽难言，然后在下一刻，被人吻住了双唇。
她眨了眨眼，呆掉了。
柳毅看着她突然呆住的表情，觉得可爱得不得了，于是凑上去又亲了一下。
这次苏莹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了他，脑海中闪过千万种可能，是用枪捅死他拍死他，还是万箭穿心把他射成刺猬，抬头间看到面前的人，满脸的疲惫和鲜血，却带着得意的坏笑，一时怒火中烧，脑中一空，直接把对方按在山壁上，吻了上去。
夕阳斜寂，倦鸟归巢。
一匹马，两个人，拉出长长的影子。
“苏莹。”
“嗯?”
“我听说某人放话，如果喜欢我就不姓苏。”
“青阳那混蛋，回去找她算账。”
“苏莹。”
“干嘛。”
“既然你不姓苏了，那不如，跟着我姓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