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岁时随掌门师叔去真武派作客。
她还记得掌门师叔怀中抱着她飞了很久很久才到真武殿。
真武殿门口站着一名小少年在等着他们。师叔一推她,道,“他是莫大侠的关门弟子,让他带你四处逛逛,我办完正事后再回来接你。”
她和他坐在真武殿门前的石台上,脚下是翻腾流动的云雾,像是数以万计的神骏白公子汇集成的洪流奔向远方。
“原来你们住在天上,”她惊叹道,“你们是神仙吗。”
“不是天上,”他望着这将江湖与门派隔断的云幕,轻轻的道,“但是离天很近很近了。”
“我叫唐絮,你呢。”她忽然很想知道,怎样的名字,才会有这样温柔的声音。
“阿情。”
她默然。一个大男人叫这种名字也真是够了。“可是我师父说,”她揶揄道,“你们真武派是修道的,而大道无情。”
“是,”他转过脸来认真的看着她,“大道无情,但人要有情。”
她想她可能一辈子也忘不了真武殿云海,日出和这个叫阿情的少年。
“阿情,”她低声唤他,“你以后不要给莫大侠关门了,来给我关门吧,好不好?”
他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这个关于“关门弟子”的误会让阿情被真武和唐门两派上上下下笑话了很久。
后来她知道了“关门弟子”的真正含义,很不好意思的送了他一把剑。剑的名字叫人间世。
她在随剑一起送来的信里说,我知道你在天上住的很好,但你也要看看繁华的人间,若是你能跟我一起闯荡江湖,就更好啦。
回信她没等到,但第二天却在唐门等到了背着剑的他。
他说,师父已经准我下山历练三年,我们一起闯荡江湖。
这是她第二次因为一个人而心跳加快。
第一次是在云海之上。
“好,”她点点头,“等后日我的傀儡制成,我们就一起去闯荡江湖。”
她的傀儡与阿情五分相像,至于剩下的五分,她以近乎调笑的口气说道,阿情你仙风道骨,纵是我的画技与雕刻再精湛,也不能将你的风姿描摹出十之一二。
三年里,他和她一起打过凤凰集的擂台,在杭北插旗与各路江湖人士切磋,在江南帮镖师护过镖,在东越的香蝶林中酩酊大醉,在燕云帮过路的商旅驱赶过漠匪,也曾在黄河边坐了整整一天,只为看看长河边的落日是不是格外圆。
他还在秦川捉了一只幼狐送给她,雪狐绒绒小小的一团蜷在她怀里,只有一双尖尖的耳朵让人能把它和狐皮围脖儿区别开。
“这小东西像你,机机灵灵的,我费了很大功夫,才将它从窝里引出来。”他呵气成雾,搓了搓冻僵的手。“开封城里的大家小姐们都喜欢养些猫啊狗啊的作宠物,我也送你一只,比她们的名贵多了。”
听此一言,她悻悻的将把将它烤了吃的建议咽回肚子里。
三年的日子说长也长,说短也短的很。他临别前说,“三年历练之期已到,我须回门派见师父一面,让他放心。过段时间去唐门找你,你记得等我,莫跟别人跑了。”说完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怎么像是丈夫交待自己的妻子般。
约定很快就实现了。他再次见到了她。
不过这次不同。
他是八荒弟子,而八荒弟子不日前都接到了八荒令。
捉拿她,生死不论。
她是唐门仇家的后代,父母将她改换身份送入唐门,为了盗取唐门秘术。其实古往今来,在唐门中这样的暗桩很多,但却都失败了。可以说唐门中被掌门所知的暗桩就有一十八人,之所以按兵不动,是以防仇家再送新暗桩进来,不如装作不知,暗地里提防。
唯一成功的,竟然是这个还有一月才满十六岁的小姑娘。
正是因为如此不可思议,所以直到第三天众人才将怀疑转到唐絮身上来。
而此时,她早已逃之夭夭。
唐门现任掌门震怒之下向八荒其他门派发信,请求其余七门弟子协其捉拿叛徒唐絮,生死不论。
他也领命。
真武唐门特意传讯他,捉拿失败无妨,但万万不可与其同流合污,自毁前途。
他是在秦川寻到她的,彼时她正打算放生他为她捉到雪狐。小东西一着地,便抖抖毛飞快的奔着之前的窝去了。雪地上留下一串儿浅浅的小梅花。
她笑骂,“这养不熟的小畜生。。。”
一回头就看见了他。
他穿着一身拂雨冲云袍,是这雪地里唯一的墨色。
她笑着打趣他,“多日不见,竟然都成了首席弟子了?”
不等他回答,又抢先道,“动手吧。”
他身着黑衣,墨色驱影。而她着紫衣,身旁傀儡也是紫衣。
加之二人身法都极快,招式来往间,远远看来像是快到极致后的重影。
“离渊!”他向后撤身,用离渊困住她。
她在光幕只能隐隐看见他模糊的身影。
她其实知道的,他要用道生一剑。无数次共同对敌的经验,让他们对对方的动作了如指掌。
她拼尽力气操纵傀儡合击。
而此时他竟然收回了离渊,手持人间世已然逼来。
她微微怔愣,随即反应过来,“自替身!”
她身影出现在三丈远外。
而他的剑险险擦过,只削下青丝一缕。
一击不中,他收回了剑。心知今日不可能再有机会杀她。
“明明刚才你可以用道生一剑杀了我的,却收回了离渊。。。你是不是。。是不是。。”舍不得我。
她想起她在襄州云海第一次见他,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说他叫阿情。
大道无情。
但人要有情。
他不杀她,是不是因为舍不得?
是不是因为,他对她,也有情?
她没有问出口,但他却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一千多个日夜的相伴流浪,早就已经心意相通。
无需言语,只需要问问心里的回答。
他沉默不语。两人之间只有回旋着的秦川凌厉的风,和被风吹的猎猎作响的衣袍。
良久,他轻叹,看入她充满期待的眸,“以后不要来这里了,这次是我找到你,下次,我未必来得及。”
说罢转身走了。
这么大的江湖,容得了仇杀,容得了恶人,容得了贪嗔痴恨爱欲,独独容不下背叛。
他有位师叔,大家唤他作笑道人,他练武不怎么用功,偏每日辰时定要站在云海旁边往下俯瞰一个时辰。
他在笑道人旁边坐下,静静的看着翻腾的云雾。
“怎么,你小子也有牵挂的人了?”笑道人打趣他,不等他回答,又说,“是什么人都好,只要别像无忆那个冷心冷肺的丫头,将我赶回襄州,自己却要留在江湖。”
“不是。”曲无忆不让笑道人护她,而他,护不了唐絮。
“本是痴情人,偏入无情道。”笑道人嘟囔着,又将那《无忆真言》从怀中掏出,仔细翻看。许是这次身边坐了人,他念的愈发起劲,一会用真声作他本人,一会又捏着嗓子极力模仿曲盟主清冷的声音作答。
他听的头痛,这厮真是。。。。
直到最后一句。“无忆,想你的时候,只要往下看一眼,就行了吧。”
明明是笑道人的痴言妄语,他却感同身受的怅惘起来。
天上与天下,江湖与云海,终究是两个世界。
今天第三个:BVZJWAAAGQPdvuj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