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卧听风吹雨》一:点我查看
【贰·暗潮】
杭州。
水漫汀洲新绿,云开崦嶂微青。
从阁楼的窗口上下眺,渡口人头攒动,来往匆忙。
这是个很小的渡口。大多数时候都是运货的商船稍作留靠,偶有载客的小船停泊。
然而自四天前开始,便再不见任何停留载人的船只。不少欲乘便船的人数天等候不到,也只得放弃张望转身离开。
唐无觅合上手中的折扇。
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琳琅满目的菜肴——西湖醋鱼、龙井虾仁、素响铃、马蹄糕,酥皮芋蓉盅……应有尽有。
他喜清静,所以早包下这里唯一的一间客栈,二层阁楼上静静悄悄只他一人。
他喜美食,所以尽管吃不了,他也爱看着一桌子摆满形味讨喜的食物。
然而他的好心情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被打断了。窗外渡口簇拥着的人群陡然喧哗起来,有人大声喊着——
“船!有渡船过来了!”
唐无觅随着众人争先恐后的目光看去。
万丈碧顷之上的确有一船渡来——与其说那是船,不如说是舟更确切些。轻舟随波沉浮,一人弓身执杆摇舟,一人撑伞立于舟上。
伞是桃花的颜色。撑伞的人也是桃花的颜色。
毫无疑问那是个女子,也许是个相当好看的女子。
这本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但她靠岸跳下小舟的时候,衣袂卷起的风里浸润着桃花的香气。
她的确很好看,年轻的脸像沾着露水的桃瓣一样饱满,甚至还带着暮春一样让人舒服宁静的美。纸伞也早已被她妥帖地收好,握在她修长温润的手中。
人们的目光不自禁地被她吸引着,然而在看见停靠于岸的小舟时,却又齐齐打了一个寒噤,忍不住倒退一步。
轻舟上别无他物,只静静地躺着一口乌黑棺椁。
奇怪的是这棺椁并不大,只有普通棺材的一半大小,两边被木楔钉死,随着轻舟轻轻摇动。
掌舟的老翁一拍棺盖,用力一提,竟生生将整个棺椁朝着渡口飞掷而来!
人群哗然,纷纷后退。棺椁不偏不斜,刚刚砸落在女子身旁,轰然一响。
老翁倒转竹竿,轻磕于石阶。轻舟重新漂入波浪之中。
女子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在渡口唯一的客栈上,旋即抱起棺椁,向客栈走去。
说来也奇怪,棺椁虽只有正常大小的一半,重量依然也不少,抱在她的怀中却轻如无物。
客栈门前稀稀落落没什么人,只有潦草搭建的一个茶摊。搬货的工人们在这里歇脚,喝着廉价的茶水,和同样在这里歇脚的年轻道士闲聊。
大堂里空无一人。
“店家……”
问询声尚未出口便被破空的风声打断。
有什么钝器直直冲着她的脑袋猛击而来,力道无匹却又极为迅捷。她分明堪堪侧身避过,那巨大的黑影又立即向她折返回来,势毫不减。
折身的瞬间,她看见那黑影分明是一只砂锅大的拳头。
寒意如快刀般的切入她的身体。
四个硕大的黑影从四个方向猝然暴起,巨大的手掌半勾成爪,向她的头,脚,手,小腹分别抓去!
“砰!”
第一爪并没有抓空,手上却毫无人身体的柔软,而是生硬如铁的冰冷。
黑影看着面前乌黑的棺木愣了一愣,鼻尖划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桃花香气。
下颌忽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血腥味溢满了口腔。
棺木下的女子收回腿,身体蜷曲成一个灵巧的形状。她的伞悄无声息地从黑影的腋下滑过,隐约颤动一丝兵刃轻鸣。
只是一个呼吸的瞬间,黑影们不约而同地放弃了攻势。他们向后急掠,避开了那把撑开的伞,重新聚于一处。
那是四个铁塔一般的壮汉。高鼻深目,轮廓坚硬如斧凿。他们的皮肤黧黑而油亮,仿佛能透过起伏的线条感受到其下隐藏的山岳般的力量。
而他们的手臂上无一例外被锁扣束上粗如小孩胳臂的崭新铁链。
铁链的另一端,分别连着一口棺材的四角。
是的。在这个空空荡荡的大堂里,也停放着一口棺材。
棺木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尺寸适中,刚好是一个成年人的大小。
“既然都是棺材。就应该呆在一个地方。”
一片寂静中,冷淡,优雅的青年声音响起。
木质的楼梯上,传来皮质长靴缓慢敲击的声响。
“这位姑娘,你说——是也不是?”
四名壮汉扶着棺盖微微躬身,神色谦卑。
“唐公子。”握着折扇的青年从楼梯上走下来。他的脸很白,衣袍也很白,都是玉一般温润的白色。他的黑发长而顺滑,像是蜀中最好的锦缎。他的手如女人般修长而纤细。他的神色并不倨傲,但时刻散发着逼仄人心的压迫感。
唐门的唐公子。
这一点在看见青年手上的鹿皮手套时,已经毋庸置疑。
“唐门,唐无觅。”
青年握扇见礼。乌黑的扇骨水润而打磨光滑。
“天香谷,白虹。”
桃花般的伞被收起。女子轻轻点头,微笑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