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青阳十二岁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他。
那时候他们还很小,不懂得什么是情爱,只是觉得满心满眼,都只有那一个人。
他们既为同门,每日练功饮食俱在一处,举手投足间的动作,都足以镌刻入少女初开却懵懂的心里,施施然流过整个年华去。
他们两个是师父最喜欢的弟子,一样的优秀灵气,一样的勇于争先,一样的勤奋刻苦和不甘示弱。只是,这样的两个人凑到一起,就仿佛两团爆竹,永远不会安静 下来。他们两个总是有不同的意见,相近的脾气又都不肯示弱服输,每次必争得面红耳赤。尽管在莫青阳心里满是倾慕,但是在各执己见的时候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 轻易放弃的。
于是,每次争执过后,即使她赢了,她都觉得无比难过。
十几岁的孩子,体力能力都相差不大,比试切磋起来,谁赢谁输也难下定论。
校场之上,两个年轻的身影你来我往,难解难分,饶是打法稚嫩,也能看出英雄少年风姿。十几招过后,莫青阳长枪压顶,挟带风雷之势,少年横枪一挡,跄踉着后退几步,一跤跌倒在地。
少年脸上有些挂不住,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故作洒脱道:“好了好了,你赢了就是了。”
少女笑了,走上前伸出手,想像往常一样拉起他,而还未等她走近,校场旁边已经跑过好几个女孩子,七手八脚地拉起了小少年,满脸关切地嘘寒问暖。
莫青阳的手,就那样僵在原地。燕云的风挟着砂砾打在手上,却是秦川雪一般的凉。
十二岁的莫青阳,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只觉得心里的那个人,好得一直站在让她仰望,仰望,仰望也望不到边的高岗。
十六岁的莫青阳,已经习惯了把感情藏在心底。
她习惯了每天和他一起操练,一起吃饭,一起研读,也习惯了接过那些满面羞红的师姐师妹们塞来的信笺,转交给他,然后打趣这个月收到的告白会不会超过上个 月。他们依旧会为不同的意见争执到面红耳赤,依然会一言不合在校场上打得难舍难分,只是莫青阳已经再也不会主动走上前,伸出要拉起他的手了。
坐在神威堡的高处,听着风沙敲打在铠甲上的轻响,莫青阳觉得心里空得一如既往。
“柱子在嚷嚷打牌缺人呢,你怎么没去?”他走过来,席地而坐,就在她身边。
她的心依旧没出息地漏跳了一拍,然后面色如常地说:“你们玩吧,我只想坐一会儿。”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要下山去了。”
她望向远处的沙丘,轻声说:“我知道。”
他们已经可以出师,即将进入不同的队伍,去各处驻地,这天涯一别,又何时能再见?
风吹得愈发凛冽了,她望向他愈发棱角分明的侧脸,忍不住唤了他的名字。
“嗯?”他转过脸来,目光温柔。可是那句在心中呼唤了千百次的话语,终究说不出口。
她垂了眼,发丝滑落额前:“没什么,你多保重。”
江湖多风雨,何日君再来?
进入驻地之后,最初还有书信往来,日久天长,各自忙碌,每个人脸上都添了风霜,流寇狡诈多端,外敌虎视眈眈,诸多事务都忙不过来,又如何能顾及到心底那点残存的念想。
二十岁的莫青阳,第一次在鬼门关转了一遭。巡逻的小队遇袭,她在后方掩护撤退,身受重伤,失血昏迷。寇匪凶残,在她身上又补了一刀,扬长而去。虽然那一刀偏了一偏,没有命中要害,但在那苦寒无垠的沙漠之中,重伤的她,几乎已经没有活下来的希望。
她以为她要死了,身子轻飘飘的,像要飞起来。视野的尽头好像有光,在一直呼唤着自己走过去,走过去。
走过去吧,走过去就一了百了了,不会冷,不会饿,也不会疼。
可是在她最后迈步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他的脸。他那张好看的,棱角分明的,笑着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