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辣辣的太阳高高悬挂在天上，尽管高大蔽日的密林深处并见不到任何阳光，但密不透风的林间那潮湿的气息裹着灼热的温度，加上累年的落叶枯草浸泡在泥水中散发出的腐败气味，足以让人窒息。垂落纠缠的藤蔓上潜伏着数不清的蛇虫，繁密泥泞的灌木泥土里隐藏着看不到的鼠蚁。
沐阳挥剑斩断面前一条垂藤，想要迈步却一脚打滑，重重摔在地上，吓跑了一只灌木中的宿鸟。
他想要爬起，却发现仅存不多的力气也已流失殆尽，眼前的世界愈加晕眩模糊了起来。
呵……本来想要惩恶扬善匡扶正义，结果恶人没抓到，倒是把自己搭了进去，师父若是知道，一定会大骂自己三天三夜吧。
他闭上眼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这会儿师父在干什么呢?是不是又买了醉仙楼的好酒，就着花生米喝得正美?
他似乎都能看到师父笑眯眯地用筷子敲自己的头，说，沐阳啊，你是不知道师父我当年，在开封府可是响当当的总捕头哇，嘿，那可是威风得很!你看看你们……一个一个的不给我争气哇……
他笑了笑，咳了两声，牵动了伤口，不由皱眉。
也许是求生本能作祟，尽管神智几乎已欲离他而去，但他还是在那一刻听到了那个声音。
那是溅起水花的声音。
他霍然睁眼，用尽全身的力气连滚带爬往前挪去，扒开密草，凉气扑面而来，一个宁静的小潭出现在他面前。
身边一切都已不复存在，沐阳眼前只有这一潭清泓。他扑过去，连用手捧都来不及，跪伏在地，闷头扎进去。
潭水的清凉褪去一切烦热，他忍不住微笑起来，然后睁开了眼。
就在这一刻，他看到了水底另一张白皙的、精致的、也在望着他的脸。
沐阳惊恐大叫一声，才发现自己还在水中，冰凉的潭水争先恐后涌入他的口鼻，想要挣扎又牵动伤口，手一滑失去重心，整个人瞬间掉入潭中。
不知过了多久，沐阳缓缓睁开了眼，昏迷前的一幕幕在眼前重新回放，最终在那张水底的脸上定格。
他忽地坐起来，伤口又扯了一下，却发现痛处似乎清凉了很多，灼痛感没那么强烈了。再一看，自己上身衣物早已消失不见，只有一圈圈的绷带缠在他胸口，已被人包扎过。
沐阳浑身僵硬，慢慢转过头，果不其然，看到一张白皙精致的脸，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正是自己在水中看到的那张脸。
沐阳咽了咽，艰难开口道：“姑娘……劳烦……把衣服还我……”
那女子笑意盈盈，步态婀娜，坐到他身边：“怎么，醒来第一件事，不是应该先谢谢我从水里把你捞起来?”她纤纤手指在他胸口画了一个圈儿，“还帮你堵好这个窟窿么?”
温凉的指间擦过胸口的肌肤，一瞬间点了滚烫的火苗直窜到耳朵上去。面前的人一身紫衣，体态玲珑，而想到刚才在水下，肤如凝脂，身似皎月……
沐阳觉得自己脑袋快要爆开了，忙向后闪了闪，别过脸去：“姑娘你……你……”
那女子咯咯笑起来：“刚才偷看人家洗澡的时候不是挺利索的，现在倒学会脸红了?”
适才沐阳跌入水中昏厥，而自己是如何被正在沐浴的女子救上岸，拖到安全的地方，还脱了自己的衣服上了药。整个过程不敢再细想的沐阳只想一头撞死，忙低头 拜道：“沐阳不知姑娘在此，伤了姑娘名节，实在……实在是罪该万死……”然后咬了咬牙，“还请姑娘留下姓名，待沐阳完成任务后，定当上门提亲!“
沐阳刚说完，头上就吃了一记爆栗，然后被自己的外衣一头盖下来。
“你们中原人实在不够可爱。你想娶了我，我却还没想嫁你呢!”她眯了桃花眼，笑成一只小狐狸，故意凑近看他，“我又没和你计较……”呼出的气息在他耳畔，“你怕什么呢?”
沐阳突地一惊，一跤坐倒，差点跌进火堆里。
“欸?”沐阳愣了愣，“天黑了吗?我睡了多久?”
“很久啦……”那女子玩儿着手指，“看样子今晚咱俩是要睡在一起了，怎么办，你是不是打算羞愤撞墙而死?”
沐阳的脸已经红成燃烧的木炭，挣扎着转过身去：“我……我为姑娘守夜好了……”顿了顿，“还未请教如何称呼……”
女子的尾音带着笑意：“梦蝶。”
“梦蝶……”他喃喃，“真是个好名字……我、我叫沐阳，秦川太白弟子，开封府的一名捕快，此次是为了追捕恶盗罗方，一路追入云滇。我素未踏足此地，中了 瘴气，和他交手的时候受了伤，让他逃了……”沐阳往火堆里添了根柴，“多亏了姑娘救我，若不然，沐阳此刻已经是这密林中的一具尸体了吧。”
身后竟然没有回应，沐阳转过脸去，看到梦蝶脸上似乎有一瞬一闪而过的复杂表情：“姑娘，你怎么了?”
“没怎么。”梦蝶笑意微敛，“你去休息吧，我来守着火。”
“这怎么行?荒郊野外，处处凶险。沐阳虽然有伤在身，但对付蛇虫鼠蚁还是可以的。姑娘救了在下已是感激不尽，又怎能让你再度劳顿。”他笑了笑，映着火光，眉目温暖，“还是姑娘歇息便是。”
梦蝶没有说话，寻了一处干净地，躺卧下来。
一切恢复了安静，安静得竟然让沐阳不习惯起来。他不明白，为什么刚才笑意如花开的女子，突然又变得冷如冰霜了。
也许这就是云滇女子的性格吧。
他心里想着，轻手轻脚走上前，把外衣披在梦蝶身上，坐回到篝火边。
他没有看到的是，在他盖上衣服的那一刹，梦蝶的手忽然收紧，又慢慢松开。
夜色深沉，沐阳也忍不住靠着石头，陷入了酣睡。
一个身影翩然走到他的身边。
“原来，你是来杀他的……我知道他做了很多错事……但他……他毕竟是我唯一的哥哥……”
那个声音轻叹。
“为了他，我应该杀了你……可是，可是……”
沐阳动了动，发出一声梦呓：“寒气太重，姑娘你……披上衣裳……”
手中双刃的寒芒，聚了又散。
第二天，沐阳醒来，发现身边的女子人已不见，只有篝火灰烬徐徐冒烟。身上披着的是自己的外衣，一条丝帕自怀中滑落。
展开看来，一行娟秀小字，自带芬芳。
“这世上，多一个好人，总是好的……”
丝帕角处，一朵紫色的蝴蝶，展翅欲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