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灯》卷一：点我查看
男人步履安稳，手执一盏烛灯，曲起食指轻声扣响门帘。而这一声脆响之后便是死寂。
男人将烛灯的木杆尾巴插入窗缝之中，伸手触到的木门竟是冰凉。腹稿在喉间打了几个来回，正要吐出却被屋内的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打断了。
“……雨停了么。”
男人一愣间，木门呼地被风吹开了。女子斜着身体坐在窗台，黑发未束一缕缕盖过鼻梁，也并不看向来人，只是双眸偶尔抬向月光，毫无逻辑地说这话，像是说给他听的，又像是自言自语罢了：
“我告诉她们，雨已经下了十年，谷中的人都只当我疯掉了。”她将目光折回江律身上，难得地笑了，“我诚心悔过，自以为能得到丐帮上下的原谅。”
江律的思绪略微停滞，旋即答：“我是丐帮现任大弟子江律，我是来……”
“杀我的。”
大抵是未曾料到自己的心思被眼前的女人一语中的，江律手握的葫芦不禁又紧上三分。女人的笑容渐渐淡去，声音却还是柔和的：“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十年。”
江律愣了半晌，终是若有所思地吐出一句：“……你跟我师兄生前所形容的全然不同。”
“江野么？他说我是个怎样的人？”
“他说你像狼。”江律凑近了花追，左看右看，“当时我当真奇怪，我师兄是何等的不通人情，竟把一个天香女子比做独狼，直到我听闻他的死讯——”
花追的脖颈被一双燃火的双手发狠地扼住，并生硬地砸向窗户。薄薄的一层窗纸在震动中破碎，花追宛如死尸并不反抗。花追看向江律，只觉他漆黑的双眸中划过一条条斑驳的雪痕。
十年前的秦川照旧下了纷扬的大雪，师兄将论剑的资格让给了年幼的师弟。江律当时犹如一匹黑马撕破秦川静谧的雪夜，夺下头名。然而他却跪在沉剑池边，解开离开荆湖前师兄亲自为他缠上的缠手，将之沉入池底。江匡知道自己的弟子为何而哭，但他并不去安慰。男儿有泪不轻弹，而一旦落泪，或许正是为了成为真正的男人。
“花追，你可真是狼啊。”江律仿佛换了一个人，骨节咯吱作响，“你会吃人啊。你逼得丐帮上下死伤数百人，逼得我师兄自尽！而你竟然还有脸活在这世上，有脸呆在天香谷！”江律深深换气，压低了嗓音继续说：“风归里是败类，他不配做丐帮弟子。而你，也不配做天香弟子。”
“可是……他还……没有死。”花追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来，“我在…小师妹坟前几下誓言……我要定了他的命…至死……方休。”
“他已失踪于江湖多年，不过我们丐帮早晚会清理门户。”江律坦言，“近日有弟子在巴蜀查出他的下落，我会替你杀了他。”
“我的命，给你了。”花追的眼神忽而决绝有力，“带我去杀了他……然后我会在你师兄的坟前自刎。”
“你觉得——我凭什么相信你？”男子的眼神讳莫如深。
“你身上应该有两心棉吧。”花追淡淡回应，“喂我吃一颗，三月之后我自然毒发身亡。”
江律松开了扼住花追脖颈的手，眼中凝视着她贴墙缓缓下滑的身躯。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将腰后葫芦里的毒药扔给花追，眼神却是刚才被看穿了的疑惑。
“以血为引，木棉穿心。”花追吞咽下手中的药丸，“这是让人想起过去，痛苦到唯有自绝方可解脱的毒。”
花追顿了顿，背过身去看向窗外。凉风瑟瑟，落花无语。
——也是对她最好的解药。
两人骑马并驱，骏马疾驰于巴蜀的山涧之中，河流被双月湾一劈为二，再而与西北东南向的支流于剑门关交汇。蜀道难，两人终不得不弃马，脚点轻水向西而去。巴蜀之中最适御风而行。谷风幽冷擦过山峭坠入涧底，似有少女唱着哀怨的歌等待不归的归人。
花追双手被绳索所束，需使上三分心思平衡身体，自然慢了江律几个身位。江律倒也不怕花追逃脱，自顾自地踏水前行，耳中收尽了风声与低吟。
“有人在唱歌么。”江律不回头地问，指了指远方，“就在山的那边。”江律瞑眼细细去听，随即自我否定道：“不是歌……更像是戏。又像是有人在哭。”
“是谷音。”花追在身后回答，“人有七情六欲，山川亦有喜怒哀乐。风自东北方贴崖壁灌入剑门关，有疾风也有柔风，交错之间便生出音律。”
“看来你很熟悉这里。”
“曾有个唐门朋友，每年蜀中四月新茶漫山之时，他会邀我喝茶。”花追不着痕迹地错开了话题，“巴蜀与荆湖有些相似，宁静淡泊，都是修生养性的好去处。”
江律果然不再追问，只是反驳道：“分明全然不同。荆湖表面平静，内心却是炽热。一有突兀雷雨，酣畅淋漓，二有丐帮醉饮，不醉不休。”
“自然，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正如唐门弟子大多冷漠孤寂，孑然一身。”
“那我丐帮弟子呢？”
花追看向江律衣袖翻飞的背影，思索片刻答：“你丐帮弟子，爱憎分明，潇洒于天地之间；独饮千觞，但求无愧于江湖。”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