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我要成亲啦!”
他转了身,看到那个个子还没到他腰的小师妹,头上顶个红色的小手帕,遮住了眉毛遮不住眼睛,龇着一口小白牙,在冲他嘻嘻笑,衬着脸上脏兮兮的污泥更黑了。
他不禁失笑:“谁家的新娘子像你一样玩得一脸泥啊。”招招手,“过来。”
小丫头不情愿地蹭过来,被他扯到刚兑好的热水盆旁洗脸。尽管他已经觉得自己足够温柔,但是怀里的孩子还是不老实地扭来扭去。
“好了好了,这就好了,再忍忍,新娘子都是白白净净的,很漂亮的。”
小丫头终于听了话,让他把脸擦干净,眨巴眨巴乌溜溜的大眼睛。
“师兄师兄,新娘子真好看呀……大红的新衣裳啊,还绣着好看的花和鸟,头上要盖着红手绢哦!哦对了,师姐说了,那不叫红手绢,叫红盖头……”小丫头手里比划着,嘴巴一刻不得闲。
自打前些时日凌云师姐出嫁之后,这小丫头就着了魔一般地喜欢上了扮新娘的游戏。
“嗯。”他应着,抱她到腿上坐好,开始打开她的包子头,顺手拍了拍鸡窝一般的头发,“看你疯得,头发乱成这样子。”
“师兄……”她充耳不闻,抬起小脸扯他袖子,“我们成亲呗?”
他忍不住笑意,故意逗她道:“易寒呢?”
提起那个男孩,小师妹的脸立马鼓起来:“哼!我不和他玩了,他说我是疯丫头,他要和凌云师姐那样的漂亮新娘子成亲!哼!谁稀罕他!”她回头扯师兄,“我师兄比他好十倍!不对,一百倍!不对,一百……一百……一百个十倍!”
“既然师兄都这么好了,那要不要听话早点睡觉?”他把毛巾挂好,一转身就看到那小家伙垫着脚尖伸着肉呼呼的小手在够桌子上的点心。伸手把装满百果蜜糕的盘子往里一推,轻轻松松换来了小姑娘气鼓鼓的对视。
“好啦……”他捏了捏她的小脸,抱起来,“不早了,不能吃了,再吃牙会长小虫子的。”
“吃一个,吃一个……”怀里的孩子蹬腿抗议。
“听话,明天再吃,该睡觉了。”
小丫头似乎也困了,爬到枕头上躺好:“那师兄讲故事。”
“嗯,好。从前啊,有个小姑娘,梳个可爱的包包头……”
小听众不干了:“不梳包包头,要梳新娘头,新娘子的好看!”
“好好好,就梳个新娘头,有一天啊,她在练剑的时候……”
小听众又开始点播:“要成亲的时候!”
“噗,好,就是在成亲的时候,她穿着大红的嫁衣……”
“有绣花的么?”
“有啊,大红的嫁衣,绣着鸳鸯戏水,百年好合,头上盖着大红的盖头,有着很漂亮的花纹,还有金色的流苏……”
面前的孩子心满意足地睡去,他为她盖好被子,脸上,也忍不住漾起一抹笑意。
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
那些以为漫长得凝滞了的岁月,也终究在点滴间飞逝无踪。
“师兄,我要成亲了。”
他转了身,看到面前已有自己肩膀高的小师妹垂下头去,脸颊上一抹红晕,含羞带俏,掩不住眉间的**。
他笑了,说:“好啊。”
他好久没有回到门派了,常年的奔波,素日的漂泊,纵使在江湖上声名鹊起,是人见人夸的名侠,那又如何?此刻的他,竟然做不好一盘最为熟练的百果蜜糕。
蜜枣去核,核桃仁捏碎,加了松仁、瓜子、白糖、糯米粉拌匀了上锅,蒸熟冷却,塑形切块。
小时候师妹最喜欢吃这个,他怕她吃坏了牙,少放了些许糖,没想到她一下就吃出来了不一样,哭着闹着就是不依。她一哭,他就心软了。她是他心尖上的宝贝,可是现在,她要是别人的了。
一只青白的瓷盘,叠着玉色的百果蜜糕,各色果仁点缀其间,甜香味道勾人食欲。放在桌上的时候,他的手略有些抖。
他笑了笑:“许久不做,手艺生疏了些。”
她笑了:“怎么会,师兄做的蜜糕最好吃了,怎么都吃不厌。”
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坐在桌边,这最爱的零食,吃得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的香甜。
那个顽皮的小捣蛋鬼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文静了,端庄了,再也不会因为少放了糖而哭闹了。
可是那个爱哭爱笑的小丫头,那个只属于他的小丫头,去哪儿了呢?
“师兄。”
“嗯?”
“再给我梳一次头吧。”她抬起头,嘴角还沾着点心的碎屑。
他笑了,伸出手去,为她擦了擦唇角:“好。”
还是那把桃木梳,不知不觉,就用了这么多年。手里的头发,越来越长,越来越美丽,却不知从何时开始,就不是自己的了呢?
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微微开始发苦,他拿起一枚簪子,轻轻为她簪好头发。她转过身来,盈盈一笑。
清气含芳,绮丽难忘。
这么好的小师妹,就要成亲了啊。
“师兄,我成亲的时候,你要来哦。”
“当然,我是你师兄,我不去谁去。”
她开心地扯着他衣袖摇晃:“太好了。我没有父母,师兄把我养大,现在师兄回来了,我的长辈席上,总算不会空了。”
“看你,高兴起来就像个孩子。”他无事一般扯下她的手,“去忙吧,新婚前有很多事情要操办,易寒还等着你呢。”
“嗯,好。”
那一抹影子从视野里消失,轻快俏皮得像一只小鹿。
他的身子晃了晃,勉力扶住了桌子,突然觉得很疲惫。
耳畔似乎又传来那嫩嫩的声音。
“师兄,我要成亲啦!”
“师兄,我们成亲呗!”
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他轻轻说: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