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师兄……”
面前的小师弟支支吾吾,盯着他急得满脸通红,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怎么了?”邱明月拂平衣襟,难掩困倦的神色。方才接了师门的命去剿了一窝为害一方的土匪,纵使劳累,他也未露出半分不耐。
“师兄……”小师弟一跺脚,却是红了眼眶。“师门才调查清楚,派师兄去灭的贼窝……那个土匪头子家有生病的老母亲和带着几个孩子的妻子!”
邱明月手一僵,心下凉意阵阵,自小族训有言,不得断了无辜人的生路,灭了那土匪头子,那他家……
“你说的……可当真?”
“千真万确。”
邱明月收敛好脸上神色,风尘染衣也来不及更换,备了些许财物,匆忙交代几句就去寻那户人家。
谁料等他赶到,卧床老母亲已死,妻子披散着青丝著孝衣,看到他颇有些声嘶力竭。他垂眉任那妇人捶打,待那妇人情绪缓和了些,瞧见他心下愤恨无比却又无可奈何。
“夫人,这些钱财你留着,以后的开支我会……”他埋头低语。
妇人打断了他的话,抱着唯一存活的女儿踌躇半晌,末的低头在婴儿眉间落下一吻,含泪交与他手中,“本就是我家官人也有过错,但他走了,我也不愿苟活,只余这丫头让我放心不下。我也不愿给你拖着两个包袱,你若愧疚,便行行好,替我照顾这小女娃。也是她气运不好,生与我家……”
邱明月微愣,接过小女娃有些默然。他也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才能挽回些过错。小女娃裹在薄被里沉睡,丝毫未因俗事扰了清梦。
妇人见他接了手,权当他默认了,放下心来竟是什么都不要便咬舌自尽。本是寻死心,邱明月也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人香消玉损,也救不回来,越发觉得身上沉重起来。
他将这家人厚葬了,携着女娃回到襄州。
“不行!我不要和别人姓!我为什么不能和你姓!”
身高刚及腰间的少女着了身粉色夹裙,生得清秀可爱,只是此时却是嘟着嘴颇为不满的挂在人手臂上耍赖。
“乖,你怎能和我姓……”邱明月半宠溺半无奈的把人扒拉下来,替人理好微乱的衣襟。这女娃便是那户人家唯一存活的女儿。
“我为什么不能和你姓?我不管。再说了,邱姓又不是只要你才姓,我就是要姓邱!才不是和你姓的。”少女撇撇嘴,抬头满含委屈的盯着邱明月,辩解道。
邱明月眉间含上不悦,对上人眼。“潇潇,当年因我葬送了你家人性命……”
名唤潇潇的少女翻了个白眼,垂下头,“我知道。可我也不是那三岁小儿,我分得清始末,也分得清对错……本就是无心之失,再说我从小到大都是你在亲力教导……我……没资格怨恨你。”
邱明月闻言微愣,良久长叹口气把少女圈在怀中揉头。
“好,你随我姓。邱潇潇。”
“嗯,邱潇潇。”
“潇潇……你可曾怪我?我杀你父亲,连你母亲也未曾救下。”
“我未曾怪过你。”
邱明月仍是好生照料着邱潇潇,从练字到习武,几乎是一切都亲力亲为,或许是为了弥补自己的愧疚,又或许是别的。
邱潇潇也是越发出落得水灵,明颊皓齿,门派武学也是叫人叹服,成为了他最得意的门生。而他似乎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变得更加成熟。
“师尊!我不要和赫师姐玩了!”邱潇潇微恼的找到邱明月,赌气的抱怨。
“怎么了?”邱明月习惯性的揉揉她头,无奈低声询问。
“赫师姐一天就只晓得去念叨江师兄,和我聊也一直说江师兄。谁和她一样哟,眼里就只有江师兄。”
邱明月忍了笑,劝慰她两句。一天咋咋呼呼,现在整个真武门派都知道赫师妹喜欢江师弟,估摸着赫师妹就存心逗逗她。
邱潇潇哼哼唧唧了一会儿,突然抬头去拽邱明月衣襟,“师尊哟,你有没有心仪的女子?”
邱明月一愣,随即淡笑摇头,“我一心练武,无心儿女私情。”
邱潇潇撇撇嘴,表示自己不满意这个答案,却也不逼他,笑嘻嘻应答,“师尊没有,我有啦。”
邱明月手一僵,随即掩下,心下是不大高兴的,更应是失落。没想到潇潇也长大了,都有心仪的人了。他敛下所有情绪,淡淡祝福两句,不过是些愿长久两心相悦云云。
邱潇潇也不在意他的冷淡,又咋咋呼呼找了些别的话来说。
这么多年过去了。邱明月已白发苍苍,终身未娶。而邱潇潇竟也未再言那心仪之人,一生未嫁,面上看得出岁月的痕迹,却仍旧动人。
邱明月站得挺直,任那山风引得衣衫飘扬。他觉得,他好像再撑不下多少年岁。他侧头去看身边的邱潇潇,众多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再分不清谁是谁,最后只凝结成一句话。
“潇潇……你可曾怪我?我杀你父亲,连你母亲也未曾救下。”
邱潇潇正好奇来山顶做甚,闻言仍是一如当年,笑了笑,轻巧的回答一句:“我未曾怪过你。”
邱明月默然。
峰顶会面后的一天,他走了,整个门派都陷入了沉痛的气氛里。可邱潇潇却不难过,静静地收拾着他的衣物,静静的照常练字习武。
可当她翻到当年她初学识字之时写的他的名字,一笔一划,写着邱明月。她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邱明月……我当真……未曾怪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