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总是有很多相遇,相遇之后,也许就是永诀,在漫长的等待里。
……
丑时鸡鸣,在如墨般的夜色里,真武殿内摇曳着几丝寂冷的烛光。
打更的年轻弟子倦缩在柱后打起了盹儿,瑟瑟山风拂过,枯叶揪着旋儿滚过冰冷的石街,徒生了几分萧索。
朦胧间却见堂里传来几声响动,烛光微晃。
许是野山猫罢——
想是懈怠惯了不以为意,他囫囵地扫了眼,便又翻身裹紧披褂觅了个更舒适的角度倚着。
殿内站着个麻衫布衣的少年,他翠竹一般的瞳色映着明灭不定的灯,见穿着似是丐帮弟子,手里拎着的酒壶也更昭显了他的身份。脚边散落着皎白的碎块,分辨来看像是碗盏一样的东西。
“牛鼻子啊,你这家伙说话不算话,说好这一路江湖,你定不会撇下我。你说的襄州繁星云河盛景定当饮酒与我同看,酒我带来了,可你这家伙这回又不知跑哪地界去晃荡了!唉你这性子!我该想到的!”
淮原重重地叹了口气,大大咧咧地一脚扫开地上的碎块,扯了个**过来坐下,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大口啜饮起来。
“你说虽无纵横八荒的翻云覆雨,但若有一口吃食定少不了我的。记得那日吗,我嚷着想吃李家酒楼的肥鸡,你笑骂着把馍馍塞进我嘴里叫我闭嘴,我馋的不行捉了只野山鸡来烧,却不小心把许婶家茅草屋给烧了,惹得你虎着脸把我揍了一顿,揍得我屁股都开花了”
“那时候我问你,你要带我去的襄州……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说,有天悬星河,璨若流银……你说,你有不少师弟师妹的,他们一定很喜欢我…还说 要是他们若是拍我头可不准乱动手不然要打我屁股……”
淮原声音陡地拔高,露出些许不满的神色来,似乎酒劲涌上来,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吸了口气——
“浑蛋,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小奶娃!”
“后来……后来你说你要去隘谷支援,叫我先行不要等你,平常的你老是爽直利落地收拾了行囊,招呼都不打一声便不见踪影数日后,过段时间又满头灰扑扑地回来笑嘻嘻地拿拂尘挠我脸,嚷着***我们来插旗,只有这一次……”
淮原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
“你眼睛里亮亮的像是镶着银锭子,慢慢地念着我的名字,淮原、淮原……”
“我没个好脸色,谁知道你又发什么劳什子的疯,整些惹人鼻子发酸没头没脑的话又狠狠取笑我什么的……结果你突然就真笑了”
“你啊一甩拂尘,背上那雕银的剑匣在夕阳里曳曳生辉,然后就有风啊,吹过,那针竹碎叶就从你那一身玄色的道袍上拂过,我只觉得仙气得紧,也神气的紧,”
“所以啊……你还就真跑去做神仙啦……?”
“天上一日,凡间十年啊云臻!你这脾性,怕是想到要回来的时候……我骨头都化灰了吧”
半响,少年叹了口气。
“所以云臻,今年你又失约啦”
烛火不知何时被寒风吹熄了大半,泠泠月光自窗棱中洒进,照在淮原面前摆放齐整却冷透了的下酒小菜上。
碗筷是有两副的。殿内却再无旁人。
“罢了……你最爱的醉云轩的桂花糕我今次倒忘了……你没来也罢了明年我定……记得……”
……
“无量天尊!”晨扫时分,小弟子蹑着脚开了真武殿殿门,却见殿内定省所用的**四散,还有各种碎了一地的器皿碗碟和食物碎屑,揪着道袍瞪圆了眼睛。眼见晨钟响起便是早课时候了,慌忙连滚带爬地寻着簸箕一边打扫,一边咒骂着昨晚那滋事的山猫。
落眼处却见滚落了个酒壶模样的东西在炉侧,拍了拍灰拾掇起来,着手分量沉重,暗金滚边镶嵌着些许珠饰。
“清风,你在做什么?”
小弟子抬头,见是与掌门同辈的张弥生师伯,连忙唱喏行礼,“今日是你负责晨扫?这快到时辰了殿内怎还这般模样”张弥生皱着眉头看着狼藉的殿内。
生怕师伯重罚,清风慌忙解释,大概是时夜当值疏漏纵了野猫进殿闹腾。
张弥生扫了眼清风手中的酒壶,打断了清风喋喋不休的辩解,“且慢,你答我,昨夜,是什么日子?”
“回禀师伯,五月十七。”
“五月十七……那孩子的忌日啊”张弥生顿时明了,算来每年定是有这一次,倒也不该怪弟子渎职,“嗯原来如此,这壶你给我。清扫了便退下去罢。”
“那年隘谷惨战,虽青龙会溃败再无东山再起之力,但我八荒好手亦折损惨重,算来,也五年了……”张弥生捻着银须放目悠远,小弟子一脸莫名地挠着头看着陷入回忆的师伯,瞅着师伯没有责罚便欢天喜地地去了。
“还在等,那个回不来的人吗?”
末了,一声叹息卷入山风,几不可闻。
“痴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