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的风沙又卷起了陈年的灰土,神威堡前的黄土沙漠下又淹没了多少的尸骨。都是旧事了,也都跟着埋进了这英雄冢。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那时的杭州城风光无限,丝毫不受战乱的影响,歌舞升平的繁荣场面仿佛一点也不像存活在乱世之中。也是那个时候刚过了及笄之年,师门令我同师姐们下山历练。在天香谷待久了总想着有一天能出谷看看大宋的山川河流,在天香谷待久了也哪都不想去。就算整日在万蝶坪陪师姐们下棋,听月光下的虫鸣声声也是极好。
去往杭州城的马车已早早的在谷外等候,初升太阳一寸寸的掠过东越每个角落,来不及再多看一眼花海,怕一转身,再见不知今夕何夕。
抵达杭州之时已经是第三日了。杭州城门口下我和几个师姐妹分开,当晚找了一家舒适的客栈暂时落了脚,第二天在镖行帮着押镖,一次下来的酬劳也足够用半月。
那日去红衣林的运镖的途中遇到劫匪劫镖,我冲上去擒住了一个小喽啰,用一招伞旋舞将他打倒在地。
这时,身着一身玄衣的少年突然从天而降,一杆长枪将劫匪统统打跑。他站在逆光的方向,我看不清他的脸。直到转身走近我,小麦色肌肤的脸庞有些干燥,眉宇间英气逼人,他笑着露出一口皓白的齿问我 “你的剑呢?”我将手里的伞往后藏了藏,毫不避讳的告诉他“当了”。
他看着我些许尴尬的表情爽朗一笑“你倒是回答的干脆。”
我声调即刻冷下“我会赎回来的。”
他见我脸色凝固,弓着身子向我抱拳示好“我叫司徒漠,敢问姑娘芳名?”
“叫我阿渝便是。”我素来不喜与谷外人多有接触,所以言语之间也很是冷淡。说话间早已策马而上,扬鞭朝马屁股上一挥追着前行的镖车。
身后远远的传来他的声音“阿渝姑娘,同是八荒弟子,若有难事到杭州乐天楼寻我便是。”
押镖结束后我把足够的银两带去当铺时,掌柜却跟我说我的剑已经被人赎走了。
“掌柜的,我告诉过你,这剑是活当我必定来赎,你怎可赎给他人?”我一时激动揪着掌柜的衣领不放“姑娘莫要动怒,是这位少侠来赎的剑,说若是你想拿回剑就去找他。”掌柜战战兢兢的从算盘底下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司徒漠三个字。
乐天楼!
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竟然赎走我的剑。出了当铺我连忙赶到乐天楼,小二却告诉我司徒漠一早便退了客栈。我是气不打一处来,在杭州的内城找了一上午,要是被师姐们知道我是为了买白公子才暂时当了剑回去可不知道怎么被罚一场。找寻到西湖之时,看着平静如镜的湖面内心的浮躁也敛去了一半,站在桥上,能将西湖的风景一览无余。
忽然天开始下着如江南一般绵密的细雨,我撑起伞,闭眼用耳朵细细的感受雨打在锦鲤伞上的声音。有脚步声从后头经过,时间静止,雨也停止。
我睁开眼收拢锦鲤伞,转头看见了司徒漠。我正准备开口他就从身后递给我一把金缕曲。我接着剑语调一向淡漠的说“我把赎金给你。”“不必!”说罢,便轻功飞上了雷峰塔。
我将金缕曲收进伞里,再抬头已不见他的身影。
随着历练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想在最后一天去一趟巴蜀,走的水路驶向双月湾。下船后居然在人群中看到了司徒漠,他也看到了我,朝我走来。
“好巧啊,阿渝姑娘我要回神威堡了,想在巴蜀买一处宅子。要不你帮我选选吧,我一个人也拿不定主意。”我不字还没有说出嘴就被他拉着走了。
回到了东越以后,我日日在万蝶坪练剑。 “师姐,有人找你。”我正练剑,待击出最后一式后问道“师妹可知是何人。”“他说他叫司徒漠。”我心想这人为何来天香谷找我,便跟着师妹去了谷外。
“你来找我作甚?”见他时,他假装很正经的跟我说“我跟着师叔来东越,就想着在这天香谷还有一个故人,所以特来拜访。”师妹正看着我,我也不好回绝,便请他进谷。
可谁知,这一请倒送不走了。
“你还不走?”
“走?咳,你说我去跟梁谷主说你下山当了剑,她会说什么啊?”我忽然停下了手中收拾的棋盘,咬着嘴唇说道“你现在跟地痞流氓有何区别?”心想盘算着若是他真去告密,不如先将他打出天香谷。
“我喜欢你,阿渝。”刚拿起来的棋盘突然的就从手中滑落,黑白的棋子滚落了一地。
他站起来眼神坚定的看着我。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你了。我之前是想逗你的,可是好像每次都会惹你不开心,我怕我再不告诉你,你就得把我打出天香谷了。”我噗嗤的笑出声,他怎么知道我想把他打出天香谷,我看着他愣头青的样子涨红着脸好笑至极。
“阿渝,跟我去巴蜀游历吧。”到巴蜀以后,他将之前买的宅子打扫干净,收拾了一间客房让我休息。他在院内练枪,我站在屋前。若时光允许可以一直这样就好了。可惜好景总是不长,我们还未曾游历巴蜀的奇峰他就要立马回神威堡了,却不告诉我是何事回去。
走之前他说“阿渝,若我还能会来定到天香谷向你提亲!”
于是漫长的等待过了半年,我从床前提上包袱决定去一趟燕云。在绝尘镇休憩了一番,这茶馆里都是过往的侠士和边陲兵卒。听闻,燕云苍梧城有一场恶战,牺牲的人都是神威堡的弟子。
我站在天刀营外等了两个时辰。
“你来干嘛?”一别半年有余,期间尺素不见,这是重逢后他蹙着眉峰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跟我回去吧。”
“回不去了。”我看着他眼里不再是最初那般纯澈,竟然多了几丝冷漠。
“你就算死在苍梧城也不和我回去吗?”我冷声道
“是。”他竟然回答的如此决绝。
“那就死在我的剑下。”我抽出伞中的剑跟他就地打了起来。而他的枪指着我的颈脖,差之分毫。
“别闹了,阿渝,回去吧。”他眼里泛出了一丝焦急。
“那**说的都不算数了是吗?”
他不敢看我低头默默的说了声是。
“骗子!”我身体前倾迎上他的枪口,锋利的枪口早已划破皮囊,鲜血顺着锁骨滑进心口。他惊慌失措的看着我,把枪丢在一边,抱住快要倒地的我“阿渝,你何苦如此,苍梧城一战我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可你明明说过,此生不论生死都要同阿渝在一起,还说娶我。”我笑着说,用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许是燕云的风沙太过猛烈,他的脸上有了很多皲口。
后来从燕云回来,他将我送到了巴蜀,那日下了整夜的大雨。亥时一过,他悄悄的起身,在院门口站了良久。我站在黑暗处看着他说“你要走?”他回头看着我,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你等着我。”我转身去屋里摸了一把油纸伞,想替他送行。
走在双月桥上雨下的更大了,我拉着他的衣角始终不愿放手,他拉起我的手满眼愧疚的望着我。
“阿渝,对不起,今生欠你的来世还。”我的右手再也握不住伞滑落了下去,任由倾盆的大雨把我俩淋湿。
“我不要来世,我只要今生,我只要你。”和着雨水的眼泪都流淌进了巴蜀的河,就算再撕心裂肺的哭喊他仍然头也不回的策马而去。
远远的从山的那头传来了一个声音。
“等我回来。”
仿佛过了好久好久了,明月圆了一年又一年,院子的梧桐落叶也扫了千百回。那个少年也没有回来过。两年前苍梧城一战告捷,我便收到了书信和一个满布血迹的开心颜。我依旧年复年的守在巴蜀,等他回来。
那日正是立春,久不有客的小院,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我回头,而那人站在逆光的方向,我看不清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