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了许久的东越终迎来了入夏的第一场大雨,骤雨倾盆而下,周遭景色都模糊在水幕中,只闻得嘈杂雨声。这场及时雨来去匆匆,不多时便收敛声势,檐间积水顺着瓦片滴落,在地面的洼坑里溅起了小小涟漪。屋檐的西南角挂着一个惹眼的红绳铃铛,铃铛本是寻常小孩子的玩物,而这枚铃铛虽然一半铜壳都已破损,却通身锃亮,不染纤尘,随着微风摆动,也寂寂无声。
那铃铛被我从房檐下收了起来,细细的用手绢擦拭铃铛上的雨水。这时屋外响起了开门的声音,我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着进屋的人,原来是许久未来看我的白鹭洲师姐,我将手中的铃铛顺手放在茶几上,赶忙迎了上去道: “师姐今日有空?”又招呼师姐一起跪坐在茶炉前将温好的清茶递给她。
白鹭洲师姐接过茶杯看了一眼茶几上的铃铛,再将目光放在我的脸上,她迟疑一会似乎有些话藏在嘴边。
“阿绫兰,过去的事情你依然放不下吗?”
我没想到师姐会如此问我,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的说道:“放不下。”
十年了,一刻都不曾忘记,每个惊醒的噩梦里都是他们的惨叫,他们每一个人脸上身上都汩汩冒着瘆人的鲜血。
“一直未曾问你,这铃铛对你究竟有何意义?”白鹭洲师姐端起茶杯细细的抿了一口,仍瞥向铃铛,好一会才又问道。
有何意义?我也问我自己,那不愿回想的往事汹涌而至,十二岁那年我被阿么送去九华的一个小镇住了五年。五年里我寄住在了她的家里,她同我一般大,家里没有兄弟姐妹,故而视我为自家姐妹似得迁就着宠着我。我们在土地庙前跪拜结为金兰,她拿出亲手做的一个铃铛塞在我的手里,还对我认真的说她要做姐姐以后由她来保护我。
两年后该来的始终还是来了。整个村子的无辜村民惨遭毒手,她狠狠的将我推倒在一边,冲到了恶徒的面前。
“你们要找的是雒晚秋,为何要害无辜的人?我跟你们走便是,放了无关的人。”
“雒家小姐,对不起了,要的就是这里寸!草!不!生!”说完他们便将手中燃着的火把丢在了茅屋上,火势逐渐扩大,我强行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可是一把沉重的砍刀从我后背落了下来,感觉血滋的一下迸发出来,像要流尽一般。视线渐渐模糊,我再也撑不住了,只得眼睁睁看着她被恶人带走,离我越来越远,随后便是眼前一黑。
等我醒来时,已经被白鹭洲师姐救回了天香谷。
我唯一带回来的东西便是她送我的铃铛,也是她最后留给我的东西,虽然在当年那场变故中摔碎了一半。
“师姐救了奄奄一息的我,可是我在承受致命一击后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恶人带走,这么多年过去,虽然我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她的下落,却一无所获。我可以假装不记得当年的惨案,可我想要找到她,让我知道她是生是死。”说话间我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埋在心底的话终于说出来。
“我初入谷拜在天香门下,你们怕我拿剑,不让我学剑术只教授我医术,我偷偷拿着剑在后山自学,为此师门禁足我,罚我抄数遍门规。可是所有的天香弟子都能习剑,为何唯独我只能学医!”我从**上站立起来,光脚踩在竹席上来回踱步。
“你们认为我有一天会为复仇嗜血好杀,就干脆断送我学剑的机会,每次谷中的大赛和庆典我都只能远远的看着。师姐,你是我再生恩人,你要我怎样我就怎样,任何事我都愿照做,可我只有一个请求,让我去找她吧。”我言语激动也抖搂出多年的心愿,在白鹭洲师姐面前跪了下去。
白鹭洲师姐默不作声的将我扶起来,看着我说:“我本是想保护你,可鸟儿啊,好像都不喜欢关在笼子里。你也不喜欢在天香谷,十年了,我没见你几时是开心过。你去找她吧,去完成你自己的心愿,愿你的剑刃是拿来惩恶扬善的。”
言毕,她从伞里抽出一把剑,将它交到我手上。
“迟了十年的剑,今天师姐交给你了,你可以自己下山历练了。”
“沉醉东风!”我接过剑惊讶的脱口而出,没想到白鹭洲师姐居然将镇派武器给我了。
我在临走前拜别了师姐们,我知道可能这一走永远也回不了天香谷了,或许会远走天涯,或许会死在江湖。
我将铃铛还是挂在了原来的屋檐下,一个大轻功飞出了天香谷。
从东越出来以后我就直奔消息最为灵通也是最繁华的开封城内,经过了四处的走访我找到了混迹市井的包打听。
“你就是那张四宝?”我看着眼前之人,肥头胖耳的手里还拿着一把屠刀正宰着肉。
“正是在下,这江湖就没有我张四宝不知道的消息。”我注意到这个人并未开口说话,四处转头寻找也无其他人。
“少侠无需寻找,在下用的腹语。”
“那我问你可知晓秘藏家族?”坊间流言,得秘藏之术则荣华富贵,也不知是谁放出的流言导致隐匿了数年的秘藏家族被寻找到,可秘藏家族不甘心法术流入外人之手便遭到恶人报复下令屠杀满族,只有我知道,那个被人抱走的女孩是谁。
“秘藏家族被悬赏令募集的江湖人士灭了族,可有传言说古行江家救下了秘藏传人,这才得以在几年之间迅速发迹,挣下了万贯家私。但这事被**背后之人压了下来,想来已没多少人知道个中原委。少侠要打听的,我都知无不言了,这报酬嘛,还是当面结清的好。”他虽用腹语同我讲话,可这人的行为却十分诡异机械,像极了一只傀儡。
“听闻你张四宝最爱收集各类宠物,这娑罗金龙你可识货?”我将早已准备好的娑罗金龙给他放在了一旁。
“甚好甚好,银货两讫,少侠这条金龙我就收下了。”他把金龙带走以后,我再一眨眼已经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
我在江家招侍宾客的时候混了进去,江府看似毫不设防实则暗卫重重,在江家东藏西躲待了三月,才发现一个僻静别院内另藏乾坤,这院落水井的底部连有暗道,内中还布有机关,打通机关以后才看到尽头有亮光,我顺着那亮光从地道中钻出来,正巧看见一个女子正在院内给花草浇水,女子看到突然有人出现,惊慌中便将手中的木勺扔到了我的头上,我揉了一下头心里暗道敲地鼠嘛你。
我一个飞鹤冲天起加穿云飘雪落到了那女子身边,这季节的樱花恰巧开的正盛,片片落英铺满了整个小院,那女子看着我,一步一步的后退直到撞上了脚边的水桶,跌倒在地。
那是双无比熟悉的眼眸,从她的眼中我看到了惊恐和欣喜这两种复杂的心情。
“晚秋,是你吗?”她颤声问道。
“是我。”
“你没死!”得到我的确定,她站来猛的扑向我,一把将我拥住。
“阿兰,我来接你走。”我替她擦干净脸上的泪水说道。
她脸上的表情忽然凝固,似乎不相信我说的话。
“能走多远?他们还是会追上来的。当年我在九华藏锋谷被江家所救,他们都惦记着秘藏之术,包括江家,江家便将我圈在府中的密道小岛。我靠着你幼时教我的半式之术给了他们甜头才险些没被丢了性命,容他们留着我有点用处。困了十年,我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她神色哀戚,稍作镇定后缓缓说道。
“我何尝不是十年?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我带你逃出去。现在我来保护你,我们去一个没有江湖恩仇的地方,只要能找到你,我可以不再冤冤相报,对了!我们去海上!坐船去东海!”我紧紧的抓住她的手,希望她能相信我,她不用再为我牺牲自由,不用让我们彼此再承受痛苦的十年。
“都听你的,去东海。”我俩相视一笑,就感觉这一刻时间都静止了,风未扬花未飞。
此刻东越天香谷的屋檐下那残破的红铃铛迎着风,似乎已有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