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
雨水顺着斜面屋顶划下檐角,一颗一颗打在地上。
云滇地处西南,素日里潮湿闷热。此时刚落完一场滂沱夜雨,潮热的一丝风都没有,月光雾蒙蒙的,透着几分妖娆诡异。
“吱呀——”
夜深人静,僻静角落里一座破烂的吊脚楼的门开了。
一阵“铮铮”之声从屋中传来,是琵琶丝弦之声。刚开始,只听这琵琶婉转如丝,温柔多情,袅娜妩媚,如同喃喃轻语,可不多时却促弦转急仿佛银瓶乍破,金戈铁马喷涌而出,音调越高而拨弦越急……
已是金石欲裂之声,似是再难以承受弹琴者的指力,第四弦“啪”地崩断,弹琴者立即住了弦,丝弦声戛然而止。
一个脚步踏碎屋前的水花。
“阁下好内力,深夜贵客来访,不知有何赐教?”屋中的女子低垂眼眸,端坐于堂前,玉指轻抚怀中那柄断了弦的金石琵琶,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寂静良久,无人应答。
忽然,女子肃了脸面,反手迅疾把怀中的金石琵琶掷了出去,却恍若闲庭照水般轻微偏头,电光火石间,只见一根银针淬着蓝光擦过鬓角直直钉入身后墙壁之中。
“哎呀呀,真是可惜了这把金石琵琶。”
惊魂未定,却听得一缕娇俏的女声从屋前传来。
桃花脸面上笼着寒气,女子虽迟疑了半刻,但却并没有说一句话。
月光仿佛愈加冰寒起来,照的庭前一片清凉,一个身子曼妙妖娆异常的影子清晰地印在屋内。
女子紧紧盯着这道影子,身形顿了顿,随后故作轻松般吐了口气般抿唇一笑,手持长伞缓缓站起,迎着那道影子目光坚定似铁。
那个人影走近了,只见她明晃晃地穿着一身嫣红,恍若无人地拾起那柄摔个粉碎的琵琶,目光戚戚仿佛含泪光点点:“这柄相思木,当年我也是极想要的,谁知师傅竟传给了你。可怜我碰都没有碰过,就被你摔了个粉碎!”
“卢师姐可真是好久不见啊,”女子淡淡一笑,双手福了福,“云滇苦热,卢师姐不远千里从东越而来可谓是辛苦了。也不知白露可做错了什么,始一见面,师姐就以银针暗器来要我的命呢。”
仿佛是怕沾染上什么脏东西一般甩开那柄琵琶,卢文锦柔若无骨般靠在门上,斜眼看着秦白露,拍了拍手说道:“秦师妹自然有错,还错的十分离谱呢。”
秦白露见她语气不善,侧了侧身子,一手紧紧按在伞中刃之上:“白露不明白。”
“听闻,师妹和五毒**厮混……”卢文锦觑着秦白露,仿佛忍不住一般“噗嗤”一声笑出声,语气妩媚可人,“这样有辱四盟和师门名声,师门内怎能容忍?师傅嘱咐我,定要清理门户呢。”
“掌门要杀我?”秦白露听后皱着眉头,冷冷道,“绝不可能!明明我是奉命……”
“哦?师妹这是不信我?”卢文锦细细玩弄着手中的长伞,伞面上的寒铁锋刃反光冰冷刺骨,“呵!奉命?奉命前来和五毒勾结?”卢文锦掩唇笑道,“师妹恐怕是糊涂了吧!”
秦白露不欲多说,暗暗握紧伞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师姐想如何?”
卢文锦寒了脸色,抬头直视着秦白露,一双凝脂柔荑缓缓抚剑:“我来,当然是为了清理门户。”
话还未说完,卢文锦已是纵身一跃,一手执伞,一手挥剑,身随剑动,欲以琴心三叠一式将秦白**入屋内死角。剑势凌厉如同惊鸿一般。眼见秦白露仍静静立于原地没有动作,卢文锦心里忽得生出一种喜意,微微掀唇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手中剑势愈发凌厉起来。
剑气中央的秦白露却不为所动,仿佛一叶孤舟荡于水面之上。
“师姐是想一招定胜负?”秦白露轻瞥一眼,嘴角微微上扬,却仍是没有动作。
刃尖距离秦白露的面颊只剩一尺,却没有犹豫停下的势头,仍旧直直刺向她的眉心。隐忍于刃中的剑气沧浪般涌动,荡起了秦白露的如云青丝,手腕翻转间剑刃反射的寒光照亮了秦白露的半张脸——那是一种森然冷寂的既轻蔑又怜悯的古怪矛盾的表情。
也是卢文锦从没有见过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卢文锦心上一凉。自己手上不是没沾染过鲜血,也不是没见过面色凶恶的敌手,可此刻竟想迅速收手离开,但是如此情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容不得后退了。卢文锦只好咬紧牙关,压下心中不适,手中再多加上几份气劲。
室内剑气纵横,卢文锦手中的长刃被注入全部内力,发出似有似无的蜂鸣。
剑锋啸着剑气已快刺入眉心,隐隐看见血迹晕染开来。
而这一瞬间却漫长地像被拉成了永恒。
“重华!”直至此刻秦白露才睁开眼眸对视着卢文锦,仿佛寒潭一般聚着寒气,“乱舞!”
如同终于运起所有的力和所有的势,若说之前像是一叶小舟在大江大河中无拘无束地飘荡,那么此刻,秦白露所爆发的势成了大海。
没有人能看清那一瞬间秦白露是如何拔剑又是如何发招的。
只是在那一刻,那一时点,仿佛聚集了汪洋大海,所有的力量在此刻爆发开。
恍惚间,两把绝世长刃犹如两道白虹对撞,擦出串串火花。两把长刃上汇集了两人全部的内力,碰撞时摩擦出冰冷的啸音。涌开的庞大气流如同汪洋一般冲击了整个竹楼,发出了令人心悸的轰鸣。毕竟只是竹楼,难以承受这样大的冲击,一瞬间这座破旧的屋子被凌厉的剑气居中劈成两半飞出去,周围不少森森树木也被流散的剑气拦腰震断,倒地扬起了巨大的烟尘。
子时的弦月斜斜挂在天边,如同冰轮一般,散发出一圈又一圈的寒意。月光清明如冰,冻的地上生起一层薄薄寒霜。
静默如雪。
足足半刻,扬起的烟尘才散去。
目之所及,大股鲜血破溅,如同淋了一场血雨一般。只见废墟中央,卢文锦倒在血泊之中,大口大口往外呕着血,脸色苍白有如金纸,面颊上沾满了不知是谁的血迹。长伞与剑刃被抛向了一丈远,伞面已是破烂不堪,而剑刃口亦是坑洼。原本的一双剪水秋瞳此刻也瞪大了望向秦白露,其中全是惊恐和不可置信。先前精致风流的嫣红罗衫被剑气划个零落,雪肤之上伤痕累累,几处重伤出剑伤深及白骨。脸上仍是惊魂未定的不甘的表情,远远看去竟有几分狰狞和恐惧。
而另一边,秦白露亦狠狠看向卢文锦,一身纯白长裙也被剑气绞成碎片。被卢文锦刺破的眉心正源源不断地流着鲜血。鲜血淌了满面,与瓷白的肤色相映衬,秦白露此刻正如地狱修罗一般惊惧可怖。右手虎口被震裂出血,却依旧紧紧握住剑柄,以剑撑地不肯倒下。
在卢文锦怨毒的眼神中,秦白露抬起嘴角,仿佛要说些什么。一张口还未说话,先吐出一口混着内脏碎片的淤血来。自嘲般冷冷一笑,装作不经意地抬手擦去嘴角的残血,撑起身子来一步一步挪过卢文锦的身边。
耳边灌着大风,却依稀听见她声音飘渺:“师姐,寻常比试你在我手下早已走不过十式。”
卢文锦心有不甘,却说不出一句话,连转过脸看她也做不到。气血逆流,火急攻心,一抬头便“哇”地一声呕出更多的血来。
“若非你拼尽全力,怎可能伤我置如此境地?”秦白露坐到她身边缓缓调息着,仿佛毫不在意般揩着嘴角不断流出的淤血,低头看了卢文锦一眼,轻轻说道,“你足以自傲了。”
眼见卢文锦仍不死心地向伞中刃爬去,秦白露轻轻闭上眼叹了一口气:“师姐,是你逼我的。”
说罢,眼神清明,运气高举长剑向卢文锦的脖颈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