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江南，盘龙总舵。
已是夜半时分，夜幕笼罩，灯笼昏暗。总舵所处地形密封，此时生出一片雪色雾气更是久久不散，灯笼的光投入那层白雾，如同被吞入大口。
忽然有人从回廊里走出来，是个面黄肌瘦的仆役。那人穿着中衣外袍，头发披散，连鞋子都穿少了一只，却顾不上仪态，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正是厨房的方向。
饿……好饿啊。饥饿灼烧着腹腔，把力气从四肢筋络里吸干，把神智从双眼脑子里吞噬殆尽。他一双眼睛饿得迸发出骇人的光亮来，他想啃噬廊柱和屋檐，他想吞下园中的泥土石块花草，如若有个鲜活的人，那就先咬断脖颈吮血，然后把皮肉丝丝剥离……
可是没有，没有!一个人都没有!整个总舵连个鬼影都没有!!!
饥饿在腹中叫嚣，前面就是厨房了……活人没有，那么……那么人吃的食物总是有的吧?虽然很恶心，但是也比挨饿好啊。
夜里雾气浓重，雪白雾色中幽幽传来一阵少女软糯嗓音唱起的歌声:“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三更时分，怎的有人唱歌?
他迟疑欲走，突然又闻到一股气味。
是熬了许久的牛骨汤，骨肉分离汤色发白。是炖了半日的牛腩肉，加了八角香叶辣椒油。还有晶莹如玉的河粉，一下浸入咕咚咕咚沸腾的牛骨汤里，油花翻滚的声音悦耳动听。那被滚熟了的河粉捞起放进海碗，筋道地颤动着，被注入海碗的浓厚高汤托住浮起。最后舀一勺炖的酥烂入味辛香四溢的牛腩肉，撒一把葱花。
太香了，香得五脏六腑都争着往舌头外爬，香得口水不自觉淌下嘴角。他无法抗拒，放慢脚步走上前去一看，迎面对上一双墨黑的眼睛。
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小少女，此刻正站在小竹凳子上端起灶台上放的一碗牛肉粉。那碗河粉冒着蒸腾的热气，河粉根根晶莹雪白，牛肉上撒着碎红椒绿葱花，卖相好得很。再看那细细嫩嫩尚未及笄的小丫头，潋滟的凤眼，葱根似的手指，缠绕着墨玉珠串的晶莹手腕，苍白的皮肤只要咬一口就会渗出血来。
女孩端了碗，小心翼翼地走下凳子来，一回头看见他，吓得差点扔了手里碗。不过见是认得的人，便也放松下来，眨眨那双眼睛。他这才看清那双凤眼，以及内眼角那两点鲜红得诡异的朱砂痣。
“饿啦?”她笑，问道。
她端起海碗，高汤浓厚，粉条爽滑，牛腩勾人食欲。
“要吃吗?”
要吃吗?
正值午夜，一场饕餮大宴。
01.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
坐在马背上的少女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凤眼内里两点朱砂痣映得一双眼睛有些不符合年纪的妩媚，乌黑头发披散着，墨玉珠串在纤细手腕上缠了好几圈。她手里沾着一根嫩绿的柳条四处挥舞，也两条小细腿也来回晃荡着，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路上采茶的人听了这歌声便循声看来，见是个玉雪可爱的小丫头，一时都笑起来。
看过来的还有些采茶女，只是她们抬头看了一眼就羞红了脸，满目娇嗔地低下头去，心猿意马掐下龙井茶的嫩芽。因为那小丫头前面还坐了个男人，一个长得相当好看的男人。
他眸如晨星，如芝兰玉树，穿着一身清爽的蓝色衣袍，头发束得整齐，举手投足间皆是无尽风流倜傥。似乎是感觉到那边采茶女子的偷偷窥视，他扭过头来礼节一笑，顿时又惹得一大帮女子脸红心跳得把脸埋进茶树叶子里。
“沾花惹草呀，唐二哥哥。”女孩笑得乐不可支，用手里柳条往唐青枫肩上轻轻抽了一下。
唐青枫无奈地摇摇头，小孩子心性怎么都改不了，等等，沾花惹草这词是谁教的她?!
感觉到唐青枫的僵硬，那女孩笑得更欢了，咯咯的笑声直把枝头鸟儿惊飞，把满园的茶香都染的甜了几分。
“哥哥，那是什么地方啊?”她笑够了就开始东张西望，突然看见一处亭台楼阁，气势颇宏伟浩大，一时好奇就伸手指了给唐青枫看。
唐青枫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的确是恢宏霸气的楼阁，檐牙高啄，霸气十足。
“不得无礼，那是帝王州盘龙总舵。”唐青枫伸手抓了她的手。他手上戴了铁爪，把那女孩的小手硌得不太舒服，不过她没有挣开，由他抓着。
“我们可以去那里玩吗?”女孩扔了柳条，兴致勃勃地问。
“帝王州总舵可不是小丫头玩的地方。”唐青枫背过手捏住了她的鼻子，小丫头嗷嗷直叫，揪下唐青枫的手就咬，不料一口咬在玄铁爪上，差点崩掉半颗小门牙，疼得眼泪汪汪。
“坏蛋。”女孩鼓起脸来，“可是那里看起来有好玩的东西啊，带我去嘛。”
唐青枫回过头来，女孩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如同羊脂白玉点上一滴浓墨，她脸上都是女孩应有的好奇，但一双瞳孔深不见底，眼角两颗鲜红朱砂妖异非常。
盘龙总舵里……怕是有些不干净的东西了。
正考量着，忽然听闻一声娇笑，他们二人循声看去，却是上官小仙和叶知秋，他们二人并肩从茶园侧的大榕树后走出，上官小仙笑得温和，叶知秋背着手，一副看不清内里的表情。
唐青枫暗骂一声鬼灵精，伸手把她捞起来就翻身下马，拱手朝叶知秋见礼:“原来是叶盟主，好巧。”
“策马游茶园，唐盟主好兴致。”叶知秋看起来并不高兴，他不冷不热地说了句话。倒是身后上官小仙道:“好漂亮的小女娃。”
“这是我的随侍狸奴，叶夫人叫她四娘就成了。”唐青枫拍拍缩在身后那小东西的脑袋，“阿奴，过来给前辈见礼。”
小丫头缩在唐二身后似乎是害羞了，却也规规矩矩地出来行礼。但上官小仙心里清楚，唐青枫让别人叫四娘，自己却一口就是阿奴，还带她游茶园，同骑一匹马，接下她所有的撒娇耍泼，这个小丫头片子绝对不是侍女。
“既然来了，不如唐盟主到总舵去坐坐?”得到叶知秋的眼神暗许，上官小仙问道，“四娘不是说想来玩吗?庭院里有棵二乔，我带四娘去看好不好?”
一听有得玩，狸奴那双眼睛刷的就亮了。她一边猛点头，一边抓住唐青枫的袖子摇摇晃晃:“唐二哥哥!”
演戏，他们心里清楚。唐青枫便装作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拱手道:“狸奴贪玩无度，只好叨扰二位了。”
02.
一进帝王州，狸奴就把眼睛瞪得铜铃大，好奇地东张西望起来，唐青枫怕她只顾着到处看掉了队，干脆把她一只小手牵住。
“唐二哥哥，那里有只乌龟!”
“那是神兽玄武。”唐青枫扶额，扭头继续和叶知秋谈些小孩子听不懂的东西去了。狸奴讨了个没趣，嘟着嘴不说话。
“四娘，我带你去看二乔好不好?”上官小仙以为狸奴还是小孩子心性，便问道，“我们女孩子去玩，他们男人谈正事去。”
唐青枫闻言低下头去看她。狸奴还是鼓着脸，她和唐青枫对视一阵，突然就狠狠地甩了他的手:“哼，我去和叶夫人玩，不理这些臭男人。”
臭男人??
人小鬼大的模样立马就把唐青枫给逗笑了，他拿起红叶往狸奴额头上敲了一记:“小丫头，别给人添麻烦，听到没有?”
“啰嗦，我又不闹失踪。”狸奴瞪了唐青枫一眼，像只昂首挺胸的公鸡似的扭头去牵了上官小仙的手，趾高气扬的就走了。
唐青枫摇摇头，转身去对叶知秋说:“狸奴贪玩，怕是给叶盟主添麻烦了。”
“稚子天真，无妨。”叶知秋说道，他朝回廊的那头做了个手势，“孩子已走，我就不瞒唐盟主，今日相邀，是我有一事不解，可否请唐盟主相助?”
果然。唐青枫并不惊讶，只是摇着扇子作不解状:“叶盟主请说。”
叶知秋见唐青枫没有抗拒，便把他往回廊拐角的储物室里带，边走边说:“前天午夜，盘龙总舵里丢了一个人。”
“何人?”
“一名小厮，音讯全无，只在总舵内找着一套带血迹的衣物。”叶知秋说着推开储物室的大门，径直来到一处不起眼的角落。角落里放了一口箱子，箱子顶部没有尘土，钥匙孔边缘平滑，怕是被反复打开多次。
叶知秋开了箱子，然后让开一步让唐青枫看。唐青枫收了红叶，直接伸手把箱子里的衣服拎了出来。
“男子，体态略臃肿，身量较矮，步履稍快，干的是搬运一类的重活。断颈，之后衣物被撕开，人不知所踪。”唐青枫翻看那件衣服说着，又把衣服放下看向箱子里:“这是……还有?”
箱子里林林总总放了好些带血的衣服，他手上的是头一件，垫在下面的是一件枣红襦裙，样式简单，是侍女的行头，再往下还有。唐青枫把衣服翻出来数了数，一共五件，都沾了血。
叶知秋眉间染了阴郁:“五个月，一月一人从未间断。我们寻不出缘由，只得压下事端，但不能放任不管。唐盟主年轻有为，兴许有些见解。”
那件襦裙同样是颈部沾了好大一片血迹，布料从前襟开始撕开，裂口顶端有明显的撕扯痕迹，乍一看，竟然像是野兽爪印。
这已经不是他能处理的事情了，他得尽量收集线索，然后交给狸奴来解决。
“叶盟主，兹事体大，我不能马上下定论。”唐青枫放下手中襦裙，神色凝重，“我得把这些衣服都看一遍，还得麻烦盟主带我到发现这些衣服的地方去看看。”
“好，那就如唐盟主所言。”
03.
狸奴听上官小仙说去看二乔，便以为院子里只有二乔，结果一进花园就被满园怒放的牡丹花镇住了。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狸奴瞪着满园的姹紫嫣红国色天香，只说出一句诗来。“原来就是这个样子。”
“四娘还会背诗啊?”上官小仙牵起狸奴的手，把她带到花园中央。那里真的有一棵二乔，这种花花开并蒂，一浓一淡。这棵二乔被养得很好，一枝开二花，枝条粗壮叶片浓绿，一朵花开出来比成年男子的拳头还大。牡丹被称国色天香，如今满园怒放，花香几乎溢出院墙。
“好漂亮啊!”狸奴松了上官小仙的手跑上前去，围着那棵比她还高的二乔左看右看，眼里都是活生生的惊奇羡慕。“叶夫人，这么好的花是怎么养出来的啊?”
上官小仙摇头:“我可不懂这个。养花的是赵师傅，他可宝贝这院子的牡丹了，三更半夜跑出来看花也是常有的事。至于这养花的法子他也不外传，整个江南怕是只有他能养出这么好的牡丹。”
“啊，好可惜。”狸奴又鼓起脸来，连上官小仙都看得出她不高兴的时候就爱把脸鼓得像个包子。“唐二哥哥说有好东西就要和别人分享的，到处都是牡丹那多漂亮。”
说完了她又抬头看着那棵长势喜人的二乔，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转身跑回去牵住上官小仙的手就开始撒娇:“叶夫人叶夫人，你看这里牡丹这么多，能不能给我一枝啊?”
“四娘喜欢牡丹花?”
“喜欢!”狸奴点点头，“唐二哥哥院子里种的不是竹子就是树，绿油油的一点都不好看。我想拿一枝种到院子里。”
绕来绕去还是为了唐青枫，上官小仙听了有点好笑。唐青枫长得好看，对谁都温和有礼，她便觉得狸奴是喜欢他，当下便不拂她的意:“这有什么难的?我让赵师傅给你挖些二乔的老根，你带回去种就是了。”
“二乔?这……不太好吧?师傅最宝贝的好像就是二乔啊。”狸奴咬着手指头犯难，最后又把脸颊一鼓，“要不我不要二乔了，师傅随便挖一个给我就成……”
上官小仙笑着伸手去捏狸奴的脸:“有什么不好的?上回赵师傅还剪了几枝二乔拿去插花呢，再说了，花哪里有你唐二哥哥重要是不是?就这么定了，回头我让师傅把老根送你。”
04.
晚上唐青枫和狸奴住一间房，房里有一张床和一张榻子，他们素来如此，唐青枫睡床，狸奴在榻上趴下，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一整晚都不换个姿势。
“案发都是在夜里偏僻处，没有呼救，没有挣扎痕迹。人不见了，但是衣服留下，衣服前襟被兽爪状的物体撕裂，染了一大片血迹。”
唐青枫坐在桌旁喝着一杯冷茶，狸奴缩在榻上双手抱膝，眼睛定定地盯着一个方向，状似思索。
“哥哥，你说凶手为什么只要人不要衣服?”狸奴问道。
“这也是疑点。我问过叶盟主，失踪的人也不算富有，也无甚姿色，衣服也就是普普通通一件衣服，为什么抓了人还要把衣服剥了?”唐青枫转着手里茶杯眉头紧皱。
狸奴哼了一声:“那你想想，你干什么的时候，会把人的衣服给剥了?”
“洗澡?”唐青枫问。
“你把人给绑了然后给他们洗澡?”狸奴翻白眼儿。
也对，唐青枫用扇子敲敲自己额角。
一时半会的想不起什么，唐青枫身为一个男人还不小心想歪了，顿时俊脸一红，下意识去偷看了狸奴一眼，幸好她没发现。
唐青枫正自顾自尴尬着，狸奴就突然从榻上跳了下来，她一双墨黑的瞳孔浮现出极度的警惕来，几乎收缩成竖瞳。
“阿奴，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朝唐青枫挥手做了个后退的手势，弓起身子慢慢走向房间紧闭的木门，门外脚步声渐起，最后停在门前，那人伸手敲了敲门。
狸奴回头看了唐青枫一眼，见他已经牵出一个傀儡并在屏风后隐去身形，这才换上一副小孩子该有的表情去开门。
来人是个瘦小的仆役，穿着粗布麻衣，老鼠似的眼睛，指甲缝里带着细细泥土，最大也就二十来岁。狸奴不着痕迹地嗅了嗅，在心底里皱起了眉头。
“有什么事吗?”她扬起头，满是天真无知。
“姑娘可是唐盟主的侍女四娘?”那人问道。
“我是四娘，叔叔是找唐二哥哥吗?我帮你叫他去。”
与狸奴打交道的都是些怪力乱神，唐青枫听了便有点紧张，正扯紧了天丝随时准备开战，却听门外那人说道:“不劳烦唐盟主了，我是来找姑娘你的。”
找阿奴?唐青枫疑惑。
“是这样的。姑娘上午看了我爹种的花，上官副盟主就让我爹挖点二乔的老根送给姑娘。可是我爹不肯，特地让我来知会姑娘一声，还望姑娘恕罪了。”那仆役赔着笑，弯腰朝狸奴作揖。
“啊，好可惜，我还指望着能弄一棵回去呢。”狸奴嘟囔了一句，又问:“我不要二乔，随便哪一棵都可以，赵师傅能通融一个吗?”
那年轻仆役闻言为难地摇摇头:“对不住了姑娘，我爹说了，院子里的牡丹一棵也动不得。我爹他年纪大了脾气也倔，就整天摆弄这些牡丹，说什么都不给。我在这里给姑娘赔罪，姑娘大人有大量，莫怪我爹爹。”
狸奴听了也不追问了，只是叹一句:“如此就罢了，替我朝赵师傅道个歉，要牡丹是四娘唐突。看那院子牡丹开的好，赵师傅想必干这行很久了吧，行行出状元。”
“哪里有很久，姑娘过奖了。”那人嘿嘿一笑，“我爹就是个干重活的，养牡丹是管事见那院子离柴房近就顺便吩咐我爹的，没想到一养就出名儿了。”
狸奴听得认真，便也点点头:“那也是有缘，此番便劳烦大哥跑一趟了。”
05.
夜幕如水。
唐青枫夜半醒来，扭头去看狸奴栖身的软塌，哪里还有那小少女的踪影?
狸奴不见了，盘龙总舵里又发生了那样奇怪的事情，饶是唐青枫也有点不安。现下事因不明，狸奴自从赵师傅的儿子来过之后就心事重重的，那时候唐青枫问她怎么了，她说:“牡丹园中尸气甚重。”
她与人类有异，感官敏锐许多。上官小仙带她看牡丹园，大抵是让她给看出点什么了，所以才说要挖老根去种，一来试探种牡丹的赵师傅，二来看看地底下有什么。现在赵师傅不肯给，又不露面，怕是有点隐晦内情。
这么一想便睡意全无，辗转几下之后，他干脆披衣下床，决定到亲自牡丹园里去一趟。他带上红叶一柄傀儡八枚暗器若干，便推门走出了房间。
月光洒了一地，唐青枫看着半空一轮明月，便担心起狸奴来。
她讨要牡丹老根未果，牡丹园中必有蹊跷。夜里醒来怕是到牡丹园去了，此时唐青枫去牡丹园，大抵能寻到她。
这么想着，唐青枫便朝牡丹园走去。盘龙总舵很大，但是狸奴今儿跟他说过园子的位置，他牢记在心，也不担心找不到地方或者迷路。结果往廊里一走，走了半天也见不着牡丹园的影子。
怎么回事?记错了?唐青枫疑惑，心底里把狸奴说的走法过了一遍，似乎也没有记错，怎么就走不到呢?
他环顾左右，左边是一方假山庭院，右边是一排客房，没有什么不同。唐青枫又驻足想了一阵，抬步往前走去，走了一阵，穿过回廊，走过拐角再驻足，再环顾左右。
左手边一方假山庭院，右手边一排客房，这不是刚才那处地方吗?!
唐青枫没办法了，他稍有气愤地双手叉腰，心里默默不高兴起来。他这样兜兜转转，怕是遇上鬼打墙了，他一介凡人解不开这术法，又不知狸奴在何处，往前走不到牡丹园，往后退不回房间，这是要他困死在这里不成?
正不知道怎么办，忽然回廊拐角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唐青枫警惕回头便看见一个皮肤苍白，眼角两点朱砂的小丫头，正是狸奴。
“唐二哥哥你出来干嘛?”她跑过来抓住唐青枫的手把他往回拉，“这里有迷魂阵，你遇上鬼打墙了。原本我打算半夜到牡丹园里看看，差点撞进阵法，我怕打草惊蛇就先回房间，结果你给跑出来了。”
“我确实在此处兜转了半天，幸好你过来，”有狸奴在，唐青枫就放心了些许，“只是我已入阵，凶手怕是已经知道了，以后想入牡丹园就更加困难，我们就这么回去不成?”
他几句话把狸奴说得停下了脚步。唐青枫说得对，现在敌暗我明，他们已经非常不利了。
“哥哥说的是，你跟我来吧。”狸奴斟酌片刻，心想就是被发现了有没办法奈我何，便牵了唐青枫的手朝回廊拐角走去。说来也怪，唐青枫怎么都走不出去的鬼打墙，狸奴一带就带出去了，进了牡丹园，还是满园牡丹怒放。
“尸气甚重。”狸奴说着松开唐青枫的手走进庭院，月光之下她显出原型来，关节处玄铁冰冷，赫然一副傀儡模样。
“半年之内，有什么法子养出这么好的牡丹来?”唐青枫问道，“阿奴可知?”
“原来是不知的，如今明了。”狸奴站在院子里盯着那棵二乔，回过头来问唐青枫:“唐二哥哥想知道吗?”
月色苍白之下她两点朱砂红得妖艳，唐青枫点点头，便步入庭院中:“还望阿奴解惑。”
狸奴闪身到唐青枫身后，轻轻一蹦就跳到唐青枫悲背上，两只小手抱住他脖颈，伸出根指头指着那棵二乔，唐青枫会意，便走上前来。
狸奴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她手腕上那串玉珠寒冷凛冽，透过狸奴的手指缝，唐青枫的视线透过泥土，进入到地底下来。
五具白骨，肢体身首皆异处，铺散地底各个花根底下。那棵鲜艳的二乔，老根更是爬满了人头骨的眼眶。
唐青枫心下大骇，只听狸奴伏在他耳边:“死人骨血养出来的牡丹，开得当然国色天香啊。”
06.
盘龙总舵夜凉如水，忽然被少女惊恐万分的尖叫惊醒。
叶知秋和上官小仙带人赶到牡丹园的时候，狸奴正扑在唐青枫怀里嚎啕大哭，唐青枫半蹲下身子，一手抱着哭泣不止的狸奴，一手戴着铁爪。不远处是养牡丹花的赵师傅，被唐青枫一记恶狠狠的困百骸束缚住，动弹不得。
“唐盟主，发生什么事情了?”叶知秋问。
“叶盟主还是去问问赵师傅，他的花园底下埋着什么，阿奴不过一时起意要偷他二乔花根，他又何必下此毒手要取阿奴性命?”
叶知秋挥手命人去检查花园，便也蹲下身子去看唐青枫怀里瑟瑟发抖的狸奴。她整个人都缩在唐青枫怀里，哭得气都顺不过来，她发觉叶知秋看了过来，便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抽抽搭搭地对叶知秋说:“叶盟主……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要花根了，盟主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叶知秋见狸奴原本就被吓得够呛，现在这么一说就又要哭了出来，他不善对付小孩。唐青枫赶忙伸手把她按到自己胸前抱着，顺势把狸奴颈间黑发一撩，少女雪白纤细的脖子上赫然几道青紫的掐痕，痕迹末端还有深入皮肉的血痕，触目惊心。
而那被困住的赵师傅，指甲缝里都是撕裂的皮肉血迹，狸奴颈间抓痕明显是他的所为。
唐青枫今年也才十八，但身后站着整个水龙吟移花宫，叶知秋自知事情非同小可，正欲回头去问那赵师傅，去检查花园的手下却白着一张脸回来了:“盟主。”
“看过花园了?”叶知秋问。
“回盟主，属下已检查花园。”那手下僵着脊背说话，神色间似有恐惧，“二乔旁有一个洞，想必是……是四娘姑娘所挖。”
“发现什么了?”
那属下打个寒战:“回盟主，洞里是……人骨。”
一石激起千层浪，除了哭泣不止的狸奴和面色铁青的唐青枫，在场的人闻言都是一惊。狸奴偷挖花根挖出了人骨，赵师傅就要杀她，这会他是怎么都脱不了关系了，更何况花园本就是归他管。
“请个仵作来，马上。”叶知秋朝那个手下下了道命令，便回头去跟唐青枫说:“唐盟主，此事是我帝王州疏忽，害四娘受伤，在这里给盟主赔不是了。”说道便拢起手朝唐青枫弯下腰，“帝王州出了这等事端，我必追查到底，给四娘一个交待。”
唐青枫抱着哭得眼眶红红的狸奴站起身来:“叶盟主不必太自责，这不是帝王州的责任。这几个月里有人神秘失踪，这事说不定是个线索。”
“我正有此意。”叶知秋说，“关押审讯一事我会亲自把关，夜色已深，唐盟主回去歇息吧。”
这事归根到底是帝王州的私事，是狸奴用了点小手段才让叶知秋产生由他们插手的念头，现在叶知秋开口，唐青枫也识相，便朝叶知秋点点头，抱着狸奴走了。
回廊安静，唐青枫抱着狸奴小小的身子慢慢走，他低头去看怀里狸奴的脸。眼眶周围的红肿已经消失，颈间掐痕也不见了，完全看不出刚才惊恐万状嚎啕大哭的样子。
“阿奴要是不收妖魔鬼怪，倒也可以去唱戏。演得真像。”那一哭哭得他心都乱了，虽然他早就知道狸奴在演戏。
狸奴很得意地晃晃两条小短腿:“那当然。”说罢还抬眼看了唐青枫一眼。她眼角两点朱砂在唐青枫眼里突然变得妖艳异常，眸中柔肠百结的情愫让他心神一荡，差点儿走不动路。
“阿奴，你又蛊惑我。”唐青枫花了点力气扭过头去，说话间都是无奈。
“唐二哥哥长得好看嘛。”狸奴笑嘻嘻的，伸手搂了他脖颈。
07.
第二天早上唐青枫抱着狸奴到了议厅里，叶知秋坐在首位，眼底带着点乌青，神色严肃。旁边跪着赵师傅的儿子，他昨天还因为二乔老根而跑来找狸奴赔礼。
“怎么把四娘带来了?该让她好好歇息才是的。”上官小仙给唐青枫倒了杯热茶，说道。
“我想把她留在房间里的，她不肯。”唐青枫伸手拍拍狸奴的头顶。她整个人都缩进他怀里，脖子上绕着包扎伤口的白布，眼圈还是红红的，鼓着脸抱着唐青枫不肯撒手。
“吓坏了吧。”上官小仙试着去摸摸狸奴的手背，狸奴整个人都是瘦小而苍白的，被墨玉珠串缠绕的手腕苍白得能看见青紫色的血管。她没有抗拒上官小仙的触碰，还伸出手指勾了勾她的指尖，不过很快就缩了回去。
“还想带唐盟主去牢里看看赵师傅的……”上官小仙有点为难。却见狸奴在唐青枫怀里动了动，然后松开他脖颈，从他怀里跳了下来，然后伸手拽住他袖子。
“到了牢里可不许哭鼻子。”唐青枫捏捏狸奴的脸，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扭头对叶知秋说:“劳烦叶盟主带路。”
叶知秋在此等了挺久，见唐青枫开口，也就起身离座准备离开。这时一直跪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小赵动了动双腿，咚的一声给叶知秋磕了个头。
“盟主，盟主饶了我爹吧，我爹他是个老实人，哪里会做这般伤天害理的事情?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害唐盟主的人啊，我爹他……他是被冤枉的，盟主饶了他吧，饶了他吧。”
一个瘦弱的人把额头磕得咚咚直响，叶知秋皱眉:“我早已说过，唐盟主抓着现行，还会有假不成?”
一句话就把锅推到唐二身上了，唐青枫暗里叫苦，指尖一根天丝牵住小赵正欲朝他五体投地拜下的大礼道:“你这是做什么?赵师傅伤害阿奴是我亲眼所见，你莫不是在说我眼拙?”
小赵大抵也没想到唐青枫会这么噎他，一时除了摇头摆手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唐青枫说:“那便是了，眼见为实。我和叶盟主自会调查，委屈赵师傅先在牢里受苦，真相大白后，如若赵师傅是清白人，那我自会向他赔礼道歉。”
他就是说:你跪吧跪吧反正没查清楚之前你爹都是放不出来的。
啊，还有，如果你爹不是人，那你就别指望狸奴会放他出来了。
叶知秋转身，带着唐青枫和狸奴走出了议厅。
08.
帝王州地牢阴暗，牢门有卫兵把守。卫兵朝叶知秋抱拳一礼，正欲带路，却看见唐青枫身后藏着个小小的女孩，当下便有些踌躇，只得求助地看向叶知秋。叶知秋心里也是不想狸奴跟着的，便打算回头去和唐青枫商量，但一回头就对上狸奴的眼睛，眼角朱砂妖异，像揉捏意识的手。
“……无妨，带路吧。”叶知秋说。
又是蛊惑。唐青枫心底里不太赞成狸奴的做法，但别无他法，牢里的东西不是叶知秋解决得了的。
地牢昏暗，墙上不过几根光线微弱的蜡烛。关押赵师傅的牢房里铺满了稻草，借着微弱灯光可以看到放在牢门旁的几碗饭菜，都只动了几口。
“赵师傅的儿子来送过饭，是昨天晚上的事儿。”卫兵答道。
叶知秋点头，问道:“赵师傅，牡丹园中的五具白骨已验明身份，正是之前失踪之人。从实招来，你与此凶案有何瓜葛?”
叶知秋的声音中气十足，在地牢里荡起一丝回音，墙头烛火摇曳，并无人应答。
一直缩在唐青枫身后的狸奴突然拽住他的袖子后退半步。唐青枫会意，把红叶换了只手，宽大袍袖遮掩光亮，阴影几乎把狸奴整个人笼罩其中。
“赵师傅，你若供认，从宽发落。”叶知秋又说。
依旧无人应答，牢中光线昏暗，火光影影倬倬只照亮牢房里一片粗布麻衣的衣角。叶知秋心中一紧:“开牢门!”
卫兵掏出钥匙开了吱呀作响的门，叶知秋往里一瞧，房间空荡，只剩一件粗布麻衣，衣襟撕裂，胸口染血，人早已不知所踪。
“啊?这……”卫兵瞠目结舌，“昨儿还……”
“何人入过牢房?!”叶知秋厉声问道。
“回盟主，除赵师傅之子无人入过牢房!”卫兵一个激灵站起了军姿，“属下亲眼目睹赵师傅之子离开，并无异状，确实无误。”
看卫兵的反应，他们也是刚才知道赵师傅失踪，小赵就是进来送个饭，出去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有一个人在盘龙总舵内神秘失踪。
叶知秋不说话了，牢房里回荡着沉重的呼吸声，气愤压抑。唐青枫侧头，狸奴正伸出手来做着翻书的动作，手中空空如也。注意到唐青枫的注视，狸奴抬头朝他一笑，道:“唐二哥哥，什么东西好难闻啊。”
“牢中脏乱，四娘若是不适可先行离去。”叶知秋说。
叶知秋没听懂狸奴的话，但唐青枫不是，他仔细看了牢房四周，红叶朝角落一指:“叶盟主。”
角落处是一摊烂脓腐肉，已经变黑发臭，俨然就是气味的来源。腐肉摊在牢门一边，正对那几碗被动了几口的饭菜。
牢中脏乱不错，但谁会对着这种恶心的东西用饭?叶知秋暗自思索，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而那边狸奴扯了扯唐青枫衣角，笑得天真烂漫。
“唐二哥哥，我饿了。”
09.
又是一晚，唐青枫带着铁爪潜伏在厨房梁上，守株待兔。
底下狸奴拿着菜刀切开一块牛腩肉，旁边一口大锅咕咚咕咚直响，正是熬的发白的牛骨汤。河粉是白天做好的，一根一根切得整齐，晾在竹竿上煞是好看。
唐青枫不知道狸奴要干什么，但是这架势就是要动手了，一想到狸奴交代他时那严肃的神情，他就免不了一阵紧张。
“唐二哥哥，等那小赵一来，你就用天丝把他绑了，吊起来，千万抓牢，不能让他跑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为什么是小赵?这次惹事的又是什么牛鬼蛇神?
一直等啊等，等到后半夜，等到盘龙总舵开始浮起一层雪色雾气，等到锅中牛肉被炖得酥烂辛香勾人食欲，还是没有人来。
“阿奴。”唐青枫叫了一声，他想告诉狸奴他肚子饿了。
狸奴似乎是听到了，她抓起一把河粉扔进牛骨汤里烫熟，又舀了一大勺炖牛肉，撒了葱花椒末。唐青枫闻了大半夜的香味，腹中饥饿，见状自然是欢喜万分，正准备跳下房梁大快朵颐，冷不丁厨房门被人撞开了。
是小赵，果然是他!
他傻愣愣的看着狸奴，眼里迸发出饥饿的青光来，口水不知不觉间淌了一下巴都是。
“饿啦?”狸奴笑着端起碗跳下小竹凳，她要站在小竹凳上才够得着灶台。
“要吃吗?”她笑，凤眼朱砂摄魂夺魄，一碗牛肉粉轻轻递过，香气盈满五脏六腑。小赵双眼盯着狸奴，长着嘴巴，呆楞地伸出手准备接她手上的碗。
半空中天丝破空而来，五根坚韧细长的傀儡丝迎着如水月光缠上身体，房梁上唐青枫仰身一倒跳落地面，手中天丝在房梁上缠了一圈，末端绑着小赵的身子，把他挂了起来。
狸奴依然捧着那碗牛肉粉，小赵正欲接过，不料唐青枫横加干涉，到嘴边的美食没了着落，他一下子就像发了狂似的拼命挣扎起来，喉咙里腥臭的吐息伴随着恼怒的吼声冲口而出。
“给我，给我!!!!放开我!!!放开我啊!!!!”
“饿了吧?很饿吧?”狸奴笑道，“为什么要附在人身上呢?这样哪里吃得到东西?出来吧，出来就可以吃饱了。”
“你……昆仑山……昆仑山!!!!我要把你们碎尸万段!!”小赵一张脸狰狞扭曲，他的双腿在半空中疯狂地乱蹬，并没有饥饿的人该有的样子。他的摇晃与挣扎越来越使劲，唐青枫一只手抓住它，居然有点吃力。
突然他安静了，他的皮肉开始变成冰冷的灰色，皮肤内里像是生了肿包一样凸起，最后皮肉血淋淋地撕裂，从小赵的躯体中分出一个人形的东西来。
通体灰色，骨瘦如柴，干枯面皮包裹着嶙峋头骨，脑袋顶上只生着几根毛发，却是满口尖牙。肚大如袋，脖颈只得手臂粗细，眼里泛着饥饿的青光。他伸出皮包骨头的手，颤抖着往狸奴手中一抓，指甲碰着碗边，一碗牛肉粉翻倒，打碎一地。
他伸出那只手，把地上的河粉牛肉扒拉过来就往嘴里塞，食物入嘴片刻却不吞下，而是开始作呕，须臾间又吐了出来，吐出的却不是牛肉粉条，而是烂脓黑血腐肉，散发着腐败的恶臭。
唐青枫心惊，这不正是牢房里的……
他未想下去，那边狸奴已经扯下腕间墨玉珠串当空一甩，珠串陡然伸至齐人长度，末端搭勾锋利无匹，恶狠狠就抽在那东西头上。
狸奴不再微笑，又是恶狠狠的一鞭抽得那东西痛呼一声。
“无知畜生，还不束手就擒?!”
10.
深夜，唐青枫，狸奴，还有那嗷嗷痛呼的怪物。
“不好好留在十八层地狱受苦赎罪，擅自出逃，你可知罪?!”狸奴甩手，墨玉珠串带着昆仑山巅入骨的寒冷当空抽下，正抽在那东西背上。
“上了凡间为祸害人，附人身躯食人血肉埋人白骨吸人魂魄，你可知罪?!”狸奴抬手，第二鞭。
“昆仑山人下界收鬼，你不好好归案反而布下迷阵戕害凡人，无度畜生，你可知罪?!”第三鞭直接勾住他脖子拖到狸奴面前，那怪物呜呜叫着，已经痛苦万分。
“你好大的胆子?!我活了一百年收了无数饿鬼，头一遭遇到你这么吃了熊心豹子胆的鬼东西，连我带着的凡人也敢碰?!”狸奴抓住珠串末端的那只手一挥，厨房温度骤降，半空生出无数冰刺，珠串一甩，那饿鬼身形就被扔到冰刺上，尖刺阴冷透骨，那饿鬼痛哭出声倒在地上，挣扎着朝狸奴跪了下来。
“四娘子饶命，狸四娘子饶命，是小鬼不识泰山，一时鬼迷心窍，求四娘子高抬贵手，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哼。”狸奴收了珠串一声冷笑，“我饶了你?你还是问问鬼差饶不饶你吧!”
狸奴话音刚落，厨房里就凭空响起两个交叠的尖细的声音:“抓捕饿鬼，有劳狸四娘子。”
唐青枫还留在小赵身体被开膛破肚和狸奴发狠抽打饿鬼的震惊里没走出来，现在凭空有人说了句话，实打实的把他吓了一跳。狸奴拖着长长的珠串走近来牵住唐青枫的手道:“哥哥莫怕，是收鬼的黑白无常。”
无常都来了这还让我别怕?!唐青枫捏了把汗，跟狸奴在一起真是考验心理素质。
“无常大人，饿鬼就在此处，尽快收归地狱为妙。这东西害死数人，凡间不可久留。”
“狸四娘子放心，阎王自有论断。多谢娘子收鬼，我等地府去也。”
说话间那饿鬼脖子上突然出现一条铁链，链头一扯，饿鬼凭空消失。
重归寂静，唐青枫握住狸奴的小手，这才发现自己手上都是冷汗。
墨玉珠串缩小，在狸奴手腕上绕了几圈扣好。狸奴晃晃唐青枫的手:“吓着啦?”
“也不是吓着。”唐青枫松了口气，“之前一直觉得世界之大，只是没想到这世界还有人神妖鬼，之前见的不过冰山一角。今儿又见一回，有些缓不过来。”
“无事就好，总会习惯的。哥哥不后悔?”
唐青枫扯出一个笑:“哪里后悔?阿奴做的是好事。”
“那便好。”狸奴拍拍唐青枫的手背，去搬了小凳子给唐青枫弄了碗新的牛肉粉，“饿了吧?”
听到这句话就想起她方才痛打饿鬼的架势，唐青枫看着五脏六腑皆被吃空的小赵摇摇头:“多谢，现在不饿了。”
“这样啊。”狸奴说，突然朝窗外问道:“那你呢，叶盟主?”
11.
江南，铸神谷。
“然后……那只饿鬼突然撕开小赵的皮肉扑了上来，呜哇!!!!!”狸奴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作张牙舞爪状朝齐落梅扑过去，齐落梅尖叫一声也跳下椅子，一溜烟跑了起来。她在前面跑，狸奴在后面追，玩得不亦乐乎。
齐落竹无奈地摇摇头。
昨天唐青枫和狸奴回来说收了个饿鬼，齐落梅吵着要听，但是那时唐青枫累的够呛，就没能说给她听，现在养好了精神，玩得更疯了。
唐青枫跟着摇摇头，却是笑着的。
“确实好险，阿奴差点就没找到我，那样就要困死在阵中，成那饿鬼吃食了。”
“青枫兄，那饿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它吃人?”齐落竹问。
唐青枫摇头:“据阿奴所说，饿鬼是生前贪婪为恶之人的魂魄，死后不得投胎，要下地狱去受苦。在地狱有业火煎熬车裂苦痛，饿鬼还要受饥饿之苦。”
“所以帝王州内饿鬼食人，是缓此饥饿之苦?”齐落竹问。
“落竹你想得太简单了，吃什么都缓不得饿鬼痛苦的。”唐青枫说道，“饿鬼肚大如袋喉细如针，别说吃东西，就是喝得下水也是出奇。在者任何食物入了饿鬼的口都会变成秽物脓血，恶臭使人不得下肚，饿鬼这种东西，吃不得人间吃食。”
想想就毛骨悚然，齐落竹突然有点反胃，便放下杯子追问:“那它食人作甚?”
“那饿鬼逃出地府，竟然修炼出点名堂，倒也吃得下东西。但是凡人食物吃不得，就只能吃些不是食物的东西。”
比如活人。
“它原本入了人身，先慢慢吞噬魂魄，再一点一点食人肉吮人血，慢慢的人就只剩一堆白骨一副人皮，它破皮而出便撕烂衣衫留下血迹，白骨也就只能埋了。”唐青枫轻叹一声，“可怜那小赵，阿奴终是晚了一步，他魂魄尚全，内伤却不轻，救不活了。”
“原本那饿鬼是在赵师傅身上吧?何时跑到小赵哪里去了?”齐落竹问。
“小赵去探望送饭的时候，那饿鬼就急于脱身先把赵师傅吃空了，趁小赵来送饭，便上了他身，闻着饭菜香气怕是忍不住吃了点，最终还是没吃下去。”唐青枫解释道，“赵师傅死于牢房，黑白无常来了却不见魂魄，又收不住饿鬼，前几次也是如此。阿奴是昆仑山人，他们也就寻她帮忙了。”
那时她缩在唐青枫身后，翻阅的大抵是生死簿。
“原来如此，事情便明了了。”齐落竹看着园中闹成一团的狸奴和齐落梅，想起狸奴那惊世骇俗的现身，他打了个寒战:“原以为八荒动荡已是混乱，没想到人神妖鬼还有纠葛，如此下去，何时得个太平?”
唐青枫闭目，终是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