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剑!卖剑!绝世好剑!干将莫邪难求，紫电青霜罕见!行走江湖，不如看看我绝世好剑!宝剑配英雄，只赠有缘人!”身穿一件鸦青色内衫，外罩一件带有紫灰色织锦衣缘鸦青外套的金十八张嘴吆喝着.他墨色剑眉下的一双俊目炯炯有神，鼻梁挺直，看上去一表人才。
“哥哥，哥哥，你天天在这里卖剑，手里还总是攥着一把剑，你有用过自己卖的剑吗?”一个四五岁的绑着两条冲天辫的小孩含着糖葫芦，抬头看着金十八。
金十八蹲下，摸了摸小孩子的头，无奈地笑了笑，低声说道：“宝剑配英雄，我算不得英雄……”
小孩子咬了一口冰糖葫芦，含糊着说：“硕以……泥米有用过泥自己卖滴剑?”
此时湖边的杨柳被春风吹起，袅娜多姿。岸边散步的文士吟诵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柳絮纷飞，金十八的记忆也随之纷飞。
他想起自己唯一一次用自己卖的剑，自以为是行侠仗义的开端，却因此痛失所爱。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在湖边卖剑，吆喝着同样的内容。
“兄台，想请问你何谓英雄?”来者是杭州城内小有名气的乐伶萧依岚。她有着白玉般的小脸，身穿一件素色软缎对襟长褙子，素色绣莲襦裙，柔顺的乌发被如意玉簪挽起。整个人显得皎若秋月，出水芙蓉。彼时杭州城内，乐伶总是容易被人轻视，被误解为以色侍人。
“英雄即是江湖行侠仗义之人。”金十八只觉得眼前一亮——这女子长得虽然不是倾国倾城，却有一种清莲般的气质。刚刚及冠的金十八不经意地红了脸。
“那江湖行侠仗义者是否不分身份?侠义是不是也不分大小?只要一个人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行侠仗义之事，是不是就可以不以成败论英雄?”
金十八没料到眼前的女子一下子问出一连串关于英雄的问题，一下子呆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
萧依岚见状，摇摇头，叹息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转眼过去数日。金十八仍旧在湖边卖剑，吆喝着同样的内容。他虽然每天说服自己，那日与女子的相遇不过是一次偶然，却还是希望能够再次看到那个女子，向她说出自己这几天琢磨的答案。
夜渐深，一颗颗星星垂在天幕闪烁着。王母娘娘用簪子划出的银河横在空中。
快要接近宵禁的时间了。金十八收起摊位，在回家的路上听见小巷里传出女子的求救声。金十八大惊——文人笔下“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的杭州竟然会出现这种欺辱女子的恶霸。这些人真是丢尽了杭州的颜面。
金十八赶紧快步前往**的方向。此时他却突然听到一个女子呵斥的声音：“大胆狂徒!快放开那个女子!杭州城岂是你为所欲为的地方!”
金十八一惊，这不就是他这几日心念着的女子的声音吗?他来到小巷的出口，看到一个恶霸正欺侮着一个女子。该女子的衣衫已被撕破几缕，撕破的纱料掉落在了地上。金十八心心念念的女子此刻背对着小巷出口，手持簪子，恶狠狠地盯着恶霸，却压不住内心的害怕，被骂骂咧咧的恶霸逼得一直往后退。
金十八牙一咬，冲进小巷，亮出宝剑，将萧依岚护在身后。金十八一手护着萧依岚，一手持剑。剑锋直指恶霸咽喉，刺到了恶霸的皮肤。一道鲜血顺着剑身流下。金十八努力地控制不让自己颤抖，不让自己露出胆怯的表情。
恶霸见金十八不敢再继续刺下去，往后一退，凶狠地抽出别在腰间的大刀，用大刀打掉了金十八的剑。恶霸拿着大刀逼近金十八。大刀在阴暗的小巷里反着寒光。
就在在场的人都以为金十八难逃一劫的时候，不远处传来**捕快的声音，原来是因为快到宵禁了，捕快开始赶人了。
恶霸心想，**的捕快可不像眼前的几个人好解决。于是他收起大刀，撂下一句：“我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们的。”说完就迅速地离开小巷了。
金十八松了一口气，收起剑。被护在身后的萧依岚也认出了这个护着她的人就是湖边的卖剑者。她扯了扯金十八的衣服，高扬着头，问道：“我现在行侠仗义了，能买你的剑吗?”
金十八笑了，说：“能。”
“哥哥，我是不是说对了!”小孩子觉得自己猜对了，咯咯地笑着。
“我也希望你是真的猜对了……”金十八喃喃自语，想着如果在那个时候他们两个都不去做当英雄的妄想，是不是最后结局会好一点。
自从那晚上演了两出“英雄”救美以后，金十八卖给了萧依岚一把剑，剑的名字叫做野蔓。
《诗经》有云：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二人也因为这把剑渐渐有了交集。他知道了她叫萧依岚，是画舫里的乐伶，擅长剑舞，尤其喜欢杨柳依依时在湖上画舫翩跹起舞。她也知道了他叫金十八，日日在湖边卖剑。他卖剑，她舞剑，两个人之间好像多了些情愫，却又不敢相互道破。
春风荡漾着湖水，也吹动了杨柳的枝条。喜好在湖边踱步的文士吟诵诗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一时之间，粉衣乐伶在湖上画舫舞剑宛若月里嫦娥。这竟成了杭州城内称颂的美景。
这日，金十八感染了风寒卧病在床，也因此没有注意家里多了一封来自流杀门的书信。他恍惚之间听到城里捕快出动的动静，好像是流杀门又进城闹事了。他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吃力地翻了翻身。因为感染了风寒，小小的翻身动作也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杭州的夏天终于到来了，金十八卧病在床十几天，终于身体康复了。他康复以后一如往常地在湖边卖剑，可是却没看见画舫上有舞剑的人了。他去打听消息，才知道萧依岚也收到了流杀门的信。
杭州衙门志书记载：景佑元年春，杭州乐伶萧氏，死于城外流寇帮派流杀门寻仇。
杭州城内流传：乐伶萧氏，生前行侠仗义，救下被流杀门恶霸欺侮的女子。后恶霸再抓该女以挟萧氏。萧氏只身赴险，被逼目睹寇众对该女施以暴行，身中数刀后逃回城内，最终伤重而亡，勇也，不自量也。世人叹矣。
后来，杭州城内的百姓连续十几天没看见湖边卖剑的金十八，纷纷猜测他是不是又一次感染上了风寒。一时之间，众多百姓的房子里点起了艾叶以防风寒。
十几天后，金十八重新回到湖边卖剑。有的人发现他手里总是攥着同样的一把剑。就算有人花再多的价钱他也不肯卖。
一阵春风吹过杨柳依依，吹起了漫天的柳絮。柳絮起起落落，仿佛在湖上翩跹起舞。
“哥哥，哥哥，你别哭啊。”小孩子以为是自己惹的祸，急得跳脚，两条冲天辫跟着一摆一摆的，也不敢吃糖葫芦了。
“别担心，哥哥只是被柳絮迷了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