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是谁？”
无人应我。
那一道笛音悠扬过整个山坳，美妙不可形容，偏偏我忍不住浑身战栗，手中刚摘来的野果也纷纷滚落在地。
普阿山偏僻，几乎没有行人往来，更不论丝竹音乐声，而这曲子，这曲，分明是…“静尧，会是你吗？”我喃喃自语。
不知呆立了多久，一声女子冷笑突地在耳旁响起，“月璃，几日不见你竟还没饿死？”
“有劳师姐挂念，”不必想便知眼前的女子脸上带着怎样的讥诮，我顿了一顿，蹲身摸到地上的果子捡起，声线一贯的清冷，“月璃还活得好好的。”
“哼，一个瞎子，我有什么好挂念的。若不是师父之命，我才懒得来找你。哦对了，呵呵呵呵……”仿佛想起什么趣事，月颐笑声娇俏，“想来你也听到刚才的笛音了，那个沈静尧寻到了师父面前想见你，却不知你的心上人见到你如今这副模样，还要不要你？”
我沉默不语，没有理会她言语间的挑衅，只是内心沉浸在月颐话中带来的震惊。果然是他么，能找来五毒，想必身上的伤应该好了，但事到如今，还要来见我做什么？
“月璃，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副平静的样子，你违背师命擅自离开五毒，怎么不死在中原？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哪怕是带着一身重伤半死不活，师父还是偏心于你，不肯放弃你，不肯加收我做关门弟子，继承圣女……月璃，你为什么不去死？！”
月颐声音刺耳，我不禁皱了一下眉，打断她的兴趣盎然：“师父让你来找我做什么？”
她仿佛愣了一愣，“沈静尧已经接连烦了师父数日，师父恼得很，让我来问问你。”
闻言嘴角不禁噙上一抹淡笑，那个人啊，都说神威男儿军旅出身性格刚猛霸道直来直往，偏静尧是个异数，缠人的功夫极为了得，让人不堪其扰却又不忍心斥责他，更是吹得一手好笛子。“是我不孝，这种事还要扰了师父。我与他，”几乎是默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必见了。”说罢便转身往回走，师父在山中修了几间屋子供我静养，普阿山的山路我熟悉得很，即便不能视物也不影响前行。
“自然是你不孝……哎！你等等，我还没说完……”
察觉到身后短刃袭来的劲气，我迅速闪身，“师姐，若没有别的事，你与我来耍嘴还不如回去练功，若你功力进了，师父自然也肯收你做关门弟子了。”
“哼，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打得过你。一个瞎子，有什么了不起！”听见她气急败坏的声音逐渐远去，我心中一片淡漠。
恨吗？月颐虽然总是喜欢冷嘲热讽，但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她也只是不甘心罢了。一个瞎子，她没说错什么，触摸到眼睛，我自嘲地笑笑。
恨吧，或许恨沙场刀枪无眼，或许恨沈静尧，或许恨自己一时意气，也或许……羡慕那个温婉的天香女子宁语岚。
天香医人，而我，只会毒人。
当日听闻沈静尧带兵抵御西夏敌寇，我心中担忧不惜擅离师门奔赴战场相助。看到沈静尧负伤昏迷被人用担架抬回，生平第一次慌了心神，自乱阵脚，只凭着满腔怒火和一身武功，刺杀到敌军大帐。
可知敌军主将被我利刃上的毒所伤，没活过半日，而我也伤了眼睛，落下满身伤痕。回到沈静尧处，所闻却更是寒心绝望，一路不作停留最后瘫倒在师父面前。
情之一字，让人蒙蔽心智。纵使我月璃有一人敌万军之力，却注定要输给沈静尧一个人。如今是爱他多些，还是恨他多些，我也道不清。或许心中爱恨痴缠，才放不下，才不敢见。
【承】
宁语岚看着眼前捧着兵书却明显心不在焉的人，心里沉了沉。
走了半个月，从云滇回来后的沈静尧异常安静少话。聪明如宁语岚，虽然他没说，她也猜到一些个大概。
不动声色的将食盒里的点心摆在桌案上，“静尧，吃点东西吧，你最喜欢的芙蓉糕，我师姐路过江南，捎来的。”
“我不想吃。”沈静尧把兵书盖在脸上，靠在椅子上侧过头假寐。
宁语岚也不恼，给自己添了一杯茶，抿了一口坐下扭头看他。“没见到月璃姐姐么？”
房内静默无言。
许久，沈静尧声音低沉，“阿璃……阿璃不肯见我。”
“许是月璃姐姐误会了什么。”宁语岚想起那天女子宛若天将般的英姿，手握尚在滴血的双刃步步稳当走进军营，纵使一身伤痕，眉间的傲气仍是别样动人，连她也忍不住惊叹。
天香女子容貌姣好，善医习武，她从未觉得自己比月璃差。
但如果沈静尧喜欢的是这样的月璃，她宁语岚自认一生也做不到。
所以她使了一个小心计，演了几句假话，本想着不过能让他们的感情淡几分，结果却比意料中更坏，或许，对她来说也未必是坏。
宁语岚尚记得帐外一言未发就转身离开的月璃，那时她本能地想张口拦一拦，最后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看着月璃消失。
她自然知道月璃误会了什么，但她不会去跟任何人解释。
“也许吧。”沈静尧放下兵书，“我去练兵了。”
虽然沈静尧从没说过他爱月璃，但他实实在在地在心里深深爱着。
痴痴地看着沈静尧离去的背影，宁语岚低声呢喃道：“月璃姐姐，对不起……”
若他们之间再没有月璃，凭借她的一身医术，凭借她日日守护在神威守护在沈静尧身边，或许以后她和沈静尧会有更亲近的关系，而不止是朋友。
烛火下，宁语岚提笔。
“师父亲启：徒儿不孝，决定留在燕云扬我医术，不能再回东越谷中聆听您的教诲，师父教养之恩，来世再报。
……语岚”
天香谷中，掌门梁知音放下手中书信，叹息了一声。
“罢了，我老了，这是你们年轻人的江湖。情之一字，果然……”
果然是什么，天香谷众人并没有听清，只是看着掌门离去的身影稍显萧索。
【转】
“璃儿，你可放下了？”师父抚过我的眼睛，慈声问道，“这双眼睛现在已好了，这几年你一步也不肯踏出普阿山，师父老了，如今身体大不如前，该由你继承圣女之位守护五毒了。”
我眼眶红了一圈，忍不住的湿意：“让师父担心是璃儿的不是。”
“师父不是刻板之人，我们五毒教圣女没有什么不准情爱一说，那神威门下沈静尧是个好孩子，若你们之间有误会早日说清也好，你总不能一直躲在这山上，”顿了顿，师父仿佛叹了口气，“你天资聪颖，师父知道你能照顾好自己，但将来若有人真心待你护着你，我也能更安心。”
“师父……”
沈静尧，许久不提这个名字。
听闻他平定西夏流寇立下大功，在神威弟子中威名赫赫。
我以为爱一个人应是并肩而立，而不是心安理得站在他的身后享受他的保护。但世上男子皆爱女子温婉，许是自己双手沾满鲜血，戾气太甚。
那些话……沈静尧，你既喜欢宁语岚，我便成全你们罢。
【终】
正元十二年春，五毒新圣女月璃继位。
正元十八年冬，神威沈静尧抱病离世，终身未娶。
沈静尧去的那天，月璃听到消息，愣了几愣，望着燕云的方向眼泪流下来。
“静尧，黄泉之下或许再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