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阶夜色凉如水。
今晚亦是如此。
不安和紧张的气氛却将汗水硬逼了出来，模糊了视线，润湿了十指，枪柄在手中滑动拿不稳。
梁崎轻轻抬起胳膊用衣袖擦擦脸，两手放在衣领抹了抹。
漆黑的夜幕之下，不知多少眼睛同闪烁的繁星般盯着这条幽幽的黑街。
百般小心不为过。
“离盟主，您是小看我们丐帮吗?”
离玉堂努力挤出一丝笑：“……丐帮弟子遍布天下，英雄好汉更是不少，我怎会小看丐帮?”
“那您是小看我们女子吗?”
离玉堂更是无奈：“……巾帼不让须眉，古有木兰从军，现有八荒中天香的梁谷主和五毒的教主，各位都是女中豪杰，我又怎敢小看女子?”
李如玉咄咄逼人地往离玉堂面前一站：“既然如此，为何我不能参与调查黑街之事?”
当然是因为这次铲除黑街的计划策划许久，深受**重视，行动要排除一些不安定的因素，自然不会让一个刚刚出入江湖的丫头片子参与。
好脾气的离玉堂是不会将这些话直接说出来伤一个怀有抱负的年轻人的上进心的。
但他也没料到这个丐帮的小丫头这么难缠。
离玉堂起先是打算以理服人，和李如玉讲讲大道理。可李如玉从小随同门们走街串巷，全凭三寸不烂之舌讨一口饭吃，练就了青红皂白不分的好嘴艺。离盟主既能率军征战四方，又能千里单骑杀一人，治理盟会也是得心应手，然而在胡搅蛮缠的方面却很不擅长呢。
离玉堂清清嗓子，板起脸来问道：“如玉，你可知对于上战场的战士什么最重要?”
李如玉的眼滴溜溜转了好几圈，她心里浮现出好几个答案，不知哪个才是离玉堂意指的。她低下头，谦逊说道：“属下不明，请盟主赐教。”
“对于战士而言，听从号令最重。”离玉堂道，“纵然并非天下将领孰能无过，但不听从军令、形如散沙的战士是绝不可能告捷凯旋的。”
李如玉眼睛一亮：“这么说，盟主你认同我是和你们并肩战斗对付蛇王的战士啦?”
要不是离玉堂想好了对策，估计会被丫头的这句话给呛得一口气提不上来。
“既然你如此坚持，我也没法反对，不过你可要听从指挥，不得私底下行动，必须认真对待所分派的任务，否则你直接退出也不必找我谈了。”
“是!”
于是李如玉被分派去看城门了。
看城门这种事儿，重要自然是很重要。黑街能在皇城周边发展到如此规模，黑白两道都脱不开干系。支撑开封城的物资和人力多数来源于外部，黑街定然有固定的明暗供给线。**抓紧封锁隐藏的暗线，明面上不动声色加紧了对来来往往人群的探查，即便是大海捞针，也想从中揪到黑街的小辫子
看城门这种事儿，无聊的确是很无聊。对于守城兵而言，除了查证来往人群所持有的文书，就剩下望天望地望城墙的放哨任务。并非**中人的李如玉，并没有查看文书的资格，只是负责暗中记录人群中可疑人物的名字和特征，上报万里沙，再由负责盯梢和侦探的帮众去核实此人的身份。
说白了，就是一天到晚坐在城门口漫无目的地盯人，更是无聊之极。
尽管李如玉一听这差事就发觉自己上当了，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她便老实本分地每日来西城门报到，认认真真做记录。
不过要说可疑的人，倒是真没瞧见几个。
有些时段人流较少，李如玉便趁此时打上两套拳，以免肢体僵硬、功夫生疏。
某天，她心血来潮打拳前在地上摆了一个破碗。
没想到铜钱还铺满了碗底。
李如玉蹲在碗前，不知怎么，那几枚铜钱看上去真是讽刺又碍眼。
这算个什么事儿啊。她愤愤在心底大叫。
李如玉攒了近半贯钱时，她终于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人。
黑白相间的道袍在人群中还是相当显眼的，尤其是连续几日都看见，更是想忘都忘不了。那小道士每日都会来城门脚下绿黄大槐树旁逗留，每日来时时辰不定，但不论刮风下雨必定会露面。
李如玉好奇，便向守城兵多问了几句关于那小道士的情况。
其中一个士兵答道，那小道士是真武观出身，道号***，在开封逗留等他的兄长，现在城南书院帮忙抄写书卷为生。
若是真武观的道士，那也是八荒弟子之一。李如玉曾结识过几个年轻的真武弟子，有好脾气的，也有牛鼻子，无一例外均是以匡扶天下为己任，和自己一样风风火火在江湖上闯荡。听旁人的话语，那个小道士却似乎对江湖并无兴趣，安分守己过着普通人的日子，倒是一桩古怪之事。
起初，李如玉只敢装作不经意偷偷瞟上几眼，后来她发觉那小道士大多数时间都靠在槐树干上发呆，胆大起来，肆无忌惮地对着人瞧。
那小道士身形瘦削，风灌满袍。面似新荔，但白得近妖;目如明珠，可瞳中呆滞;眉若山黛，却愁凝眉梢。若说他是精巧的瓷娃娃也不过分，看上去他也和那些冰冷的瓷器一样缺少些许灵气。
也许他不是半发愁半发呆的样子就好多了，李如玉心想。
兵士们好笑。大姑娘天天偷瞧小道士，多新鲜。闲暇时没少拿这事打趣李如玉。
李姑娘大度得很：“我就是瞧了，怎么样?谁叫你们一个个都没人家长得好看。”
大伙儿哄堂大笑，都说这姑娘真泼辣，是个人物。
李如玉第一次在非城门的地点遇到***时，他正被一群醉酒的公子哥们拉扯。看样子这群喝得头晕眼花的纨绔子弟把这个小道士当成女孩，硬拉他去陪酒。
***不搭理他们，缩头缩脚躲着他们的触碰。为首的青衣公子路都走不稳，手却紧攥着***的道袍下摆不放。小道士拉了拉衣摆见脱不开身有些着急，情急之下一掌拍在那公子肩上，将他推出一丈之外。
李如玉看得清楚，小道士出掌确实是真武门派的手法，尽管气力小了许多，甩开那群醉鬼总是足够了。
那青衣公子一个趔趄跌坐在地，酒气冲头起不了身，干脆坐在那儿嘴上不干不净叫骂起来。小道士原本可以一走了之，可这一瞬间发生的事似乎出乎他的意料，竟呆立在原地。他本是清净之人，对于这些污言秽语毫无应对之法，抿着嘴，含着泪，不知如何是好。
李如玉素来看不惯这些米虫公子，见他们仗势欺人更是觉得可气。遂翻身跳起，轻盈落挡在小道士面前，嬉笑道：“哎哎哎，听说这里有酒喝?哪位大爷这么好心呀?要知道我们丐帮最喜欢喝酒了，要不要我现在再去叫几个师兄师姐师弟师妹过来捧场啊?”
那青衣努力睁大眼想看清楚来人，人没看清，倒是认清楚了李如玉腰间的酒葫芦。他驱赶苍蝇般挥挥手，囫囵道：“去……去去去，臭要饭的也敢蹬……蹬鼻子上脸，请你喝一次酒，酒家的……的地面都要刷半个月，哈哈哈哈!”
那几个跟从的小弟很给大哥面子，这个没什么水准的笑话也让他们笑得合不拢嘴。
李如玉似乎也觉得那青衣公子的话可笑，她仰头狂笑，比那几位笑得更开心，更大声。以致于那几位都不明所以停下笑，莫名地望着这位癫狂的丐帮姑娘。
李如玉笑着笑着，突然飞起一脚直直砸向地面，平整的石砖四分五裂，犹如锅中爆开的豆子四散飞出，乒乒乓乓，好不热闹。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入丐帮吗?”李如玉似笑非笑地环顾四周，瞟了瞟面色发青的几位，“姑奶奶我呢，很喜欢喝酒，没有酒喝就浑身不自在，就手痒痒想揍人。尤其是看到有人喝酒喝得高兴，还不让我喝，就特别想把他揍得连他妈都不认识。”
李如玉脸上是春风满面，手上是“咯噔咯噔”捏得作响。她大大咧咧往前一步，那群人就哆哆嗦嗦后退一步;她抡起拳头虚张声势在空中猛猛挥了几下，那群没用的家伙就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了。
唯独青衣酒被吓醒了九分，留的一分全留在腿上了，腿软爬不起身。他一面大叫“你们这群不仗义的东西”，一面四肢着地连滚带爬往外挪。
李如玉存心拿他寻开心，故意一大步蹦过去踩住了他的袍子：“姑奶奶我让你走了吗?看来你的上门牙和下门牙朝朝暮暮相处久了，想要闹闹分家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我刚才是喝醉了说胡话，姑娘宽洪大量，别与我这等小人计较!就将我当个屁放了吧!”
李如玉瞧着他涕泪横流的怂样，顿时不屑与他纠缠了：“我当然没闲功夫跟你计较。瞧见没，刚才土地爷代你挨了我的一脚，你且拿出钱来替土地爷把脸修修。还有那小道士我罩了，你们少来找他麻烦，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
小道士眼瞅着青衣抖着手递给李如玉一锭银子，踉踉跄跄跑出去不见人影，呆愣了一好阵儿，这才晃过神来向李如玉拱手道谢。
李如玉有些唏嘘，这孩子，看来是真的有些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