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善如登,从恶如崩”九华,燕来书院,朗朗的读书声从院内传出,鲁夫子手中拿着戒尺,背着手在学堂内踱步。堂下一群五六岁的孩童端坐在书桌前,有胆大的在鲁夫子经过自己后忍不住回头做做鬼脸,逗得周围的小同窗一笑后,赶紧回身继续装模做样的朗读。
“小果儿!”鲁夫子听到身后的笑声,转过身来,走到做鬼脸的孩童身边“站起来”。
“夫子!”小果儿怯怯的站了起来“夫子,可以不打手心吗,昨天回家之后我娘看到我的手心通红又打了我一次。”
“哈哈哈”学堂内其他的孩童都捧腹大笑。
“伸出手来”鲁夫子丝毫不为所动,笑话,如此顽劣的孩童不打怎么教他读书。
小果儿揉着通红的手心哭着继续朗诵,夫子还是如此狠心,不管学童在如何哭闹,该打的还是要打。
“你们几个,也站起来”鲁夫子指着刚才发出笑声的几个孩童说道,“课堂之上,应该专心致志读书,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发出笑声。”
每人给了三戒尺之后,听得身后孩童们的抽泣声,鲁夫子叹了一口气“都停下吧,今天不读了,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一听到讲故事,正在抽泣的孩子们立刻来了精神,擦了擦眼泪,就连平时最为调皮的小果儿也揉了揉哭红了的双眼,正襟危坐,专心看着夫子。
夫子回到堂前的椅子上坐下,找了个最为舒适的姿势,半眯着眼说道“45年前。”
壹
“千里桥,千里桥,你行千里我行桥。鸭儿叫,日头瞧,我回乡去,你守桥。”江阴畔,几个十多岁的孩童嘴里哼着不知名的童谣,手牵着手,一蹦一跳的玩耍。
“善勇,你昨天回家你爹没打你吧。”一个扎着冲天辫虎头虎脑的小童转头问道。
“没有没有”后面穿着虎头鞋的孩童摇头说道“我娘那么疼我,有我娘在,我爹都不敢动手。”
“夫子说了,如果你继续逃学,他就要把你逐出朝露院。”虎头虎脑的小童看着善勇“善勇,你为什么要逃学啊,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讨厌学堂啊。”
“哇!原来善勇你也讨厌学堂啊,好巧,俺也是。”后面胖胖的小童好像找到了知己般抱住善勇。
“胖元,疼,你放手。”善勇费力把胖孩童推到了一边“夫子老是喜欢把我逃学的事情告诉我爹,我不想去学堂了,大不了去其他地方的学堂,反正我们家有的是钱,不归,要不明天你也别去了,咱们一起去锦燕林玩,听说现在正是北雁南归之时,锦燕林里好多的燕子,还有好多的江湖侠客们也要去那里。”善勇知道不归喜欢听镇上说书的说的江湖上的故事,有意怂恿。
“就是就是,不归,咱们一起去吧。俺也想去。”被叫做胖元的孩童说道“还有,善勇,俺的名字叫鲁元,不叫胖元,俺娘说了,这不叫胖,叫富态,以后能当大官。”
“不行不行,夫子说‘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咱们要听夫子的话,如果我逃课,夫子肯定告诉我娘,我娘非打死我不可。”虽然特别想去看,不归还是连忙摆手说道“你们别去了,被夫子知道了,肯定要挨父母打的。”
“恩恩”鲁元忍不住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下自己刚消肿了的手心,心有余悸的说道“我还是不去了,善勇,你也别去了吧,万一真被夫子知道了,他肯定要告诉你爹,到时候你肯定要挨打的。”
“哼!两个胆小鬼。”善勇噘着嘴说道“你们俩不去,我自己去,看着吧,我明天给你们抓两只燕子回来。”说罢,气嘟嘟的走了。
留下的两个孩童,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是毫无办法,也没了嬉戏的兴致,转身回家去了。
次日,不归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从睡梦中醒来,昨夜不知为何,镇上到处都是吵闹和叫喊声。一直到半夜,不归才浑浑噩噩的睡着。
敲门声想起,胖元的声音传来“不归,不归,你起来了没,不好了,善勇不见了。”
“什么?”不归一惊,赶紧打开门。
打开门,气喘吁吁的小胖子鲁元就站在门口弓着腰大喘气,似乎一路小跑对他来说已经是体力极限“昨天晚上善勇就没回家,大人们都找疯了,都一晚上了也没找到。还有,夫子也去了,今天学堂也不用去了。哎!不归,你说,善勇不会真的去锦燕林了吧,不应该啊,他不是说今天早上去的吗。”
“谁知道啊。”不归揉了揉头。
善勇最终还是失踪了,所谓失踪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杨家的大夫人哭的昏天暗地,杨员外也不抱任何希望了,想立个衣冠冢,这想法刚提出来,就被大夫人连挠带咬的打消了。
“后来呢,后来呢。”小果儿似乎听的入了迷,直接蹦到了堂前,抓着鲁夫子的胳膊问道。
鲁夫子看着摇着自己胳膊撒娇的小果儿,终归还是孩子,刚才还又哭又闹,现在又重新调皮了“回去做好,怎的又开始胡闹了。”
看着小果儿委屈地回到座位上,鲁夫子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后来。”
贰
善勇的失踪让整个药王镇的父母都很紧张,那段时间几乎所有的父母都将自己的孩子锁在家中,禁止出门,就算是上学堂也是一路护送,唯恐出了差池后悔莫及,直到半年后镇上还有对此事的议论,不过孩子们倒是可以四处玩耍不被禁足了。
九月十五,不归随父母前往九华山上香,路遇孔雀山庄秋庄主,见不归骨骼惊奇,遂对其摸骨,而后大为惊讶,要将其收为关门弟子,不归父母千恩万谢,言明三日后收拾妥当亲自送不归前往孔雀山庄。
本来是一个皆大欢喜的事情,但是中间却出了个小小的插曲,朝露书院的夫子听闻自己的得意门生要弃文从武,往日温文儒雅的形象立刻开始变得歇斯底里,丢了芝麻捡了西瓜,有负圣人教诲,不务正业之类的话语不绝于耳,奈何不归父母铁了心要将孩子送上孔雀山庄学武,不归一直对于江湖有着深深地好奇心,夫子的挽留也就成了闹剧。
不归走了,前往孔雀山庄追寻他的江湖梦,朝露书院夫子的得意门生就只剩一个鲁元了,夫子将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小胖子身上,每日耳提面命,诲人不倦,小胖子每日回到家都是精疲力竭,哭诉无门,他感觉夫子实在是太变态了,这样压榨一个孩子真的太没有人性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鲁元每日在夫子的敦敦教诲中慢慢成长为一名合格的书生,之乎者也、圣人教诲张口就来,前不久刚刚考取了解元,是小镇上的骄傲,不过,唯一不变的是,鲁元还是个胖子,恩,现在应该叫他鲁胖子,而不是鲁小胖。而不归也在孔雀山庄秋庄主的教导下修为一日千里,慢慢的竟在江湖中有了些名气,江湖中的好事之徒称其为开屏剑燕少侠,意思是不归出剑之后收剑像孔雀开屏一样快,而对手却已经倒下。
如果生活就这样平淡但是安稳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再好不过了,可惜总是事与愿违。
九月九日,重阳登高,药王镇上不少镇民都前往九华山上香,鲁元本想趁安静在家多读点书,父母希望他也去上上香,为自己求个前程,父母之命不可违,鲁胖子只能收拾收拾,随父母前往九华山。却不知道正是父母的要求让鲁元躲过了一次大劫。
上香归来的镇民不管行程是否顺利,都是兴高彩烈的往家里赶去,眼看着越来越靠近镇子,往日人来人往的官道确是丝毫不见人影,镇民们不免有些担心,加快速度向镇子赶去。
入眼的一切惊呆了众人,尸横遍地、满目疮痍,火光冲天,药王镇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
“哎呦呦,都回来了。”镇民们正悲痛万分束手无策之时,一个尖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闻声向身后看去,却见一群约摸百十人的队伍从身后官道旁的树林中呼啦一下涌了出来,将镇民们团团围了起来。
“你们是何人,告诉你们,**离这里可不远。”鲁元站了出来呵斥道。
“**,哼哼。”尖细声音的主人不屑的撇了撇嘴“让我数数,1.2.3.......45,不多不少,正好45人,寨主,人齐了。”
“不,人没齐,还缺一个。”一个蒙着面纱的男子从林中走了出来,对着尖细声音的男子说“李十三,把那个胖子拎出来。”
鲁元虽然极力闪躲,可是一个灵活的胖子终归还是胖子,被李十三一只手提溜出了人群,他的父母想要阻拦,奈何已经老迈,被李十三一人一脚踢到了一边。
鲁元瞬间红了眼睛,丝毫顾不得读书人的体面“畜生,放开我,对老人家出手,我*你祖宗,你放开老子。”
“别叫了。”戴面纱的男子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和杀猪似的,荆青,这死胖子再叫,把那两个老不死的给我宰了。”
鲁元听到之后,立马安静了下来,别以为读书人都是呆子,鲁元可不傻,这群人一看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
戴着面纱的男子走到鲁元的面前,伸出双手捧住了鲁元的脸“还是那么胖啊,还是那么让人厌恶。”
鲁元忍住被一个大男人捧住脸的恶寒,慢慢说道“阁下究竟是谁,我们药王镇究竟如何得罪了你,你要行这绝户之事。”
“得罪我?没有没有,他们这群老实巴交的农户怎么会得罪我呢,想知道吗?”面纱男子轻轻拍了拍鲁元的脸“去吧,去孔雀山庄把燕不归叫回来,一切自会揭晓,给你2个时辰,戌时之前回不来的话,每隔半柱香我杀一个人,胖子,你可要跑快一点哟。”
鲁元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跑的这么快过,读了10多年书,疏于锻炼的鲁元没跑了几里地就已经气喘吁吁了,但是他不敢停下,所有镇民的生命都掌握在自己的腿上,他有些恨自己为什么整天读书,不出去锻炼,现在悔恨也晚了,只有尽快赶到孔雀山庄,找到不归才是正事,不归功夫那么好,一定有办法了,还有那个面纱男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认出他了,他是善勇,鲁元可以确认,但是他没有当众叫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了,谁知道善勇变成什么样的人了,从他烧了镇子就可以看得出来。
叁
当鲁元气喘吁吁的赶到芳华谷时,不归和秋庄主正带着一群孔雀山庄的武者骑马匆匆赶来,看到鲁元,不归一愣,不等鲁元说话,一把将其扔到了马上,“路上再说!”
路上鲁元得知孔雀山庄在锦燕林的探子看到药王镇起了浓烟,远远看去整个镇子淹没在火海之中,不敢贸然靠近,火速回山庄报了信。
鲁元将事情经过都说了出来,不过在听到鲁元说出善勇的时候,不归有些惊讶,善勇!怎么可能。
一路狂奔,众人终于在戌时之前赶到了药王镇,面纱男子坐在官道中间,看到善勇和鲁元带人赶了回来,竟然指着两人哈哈大笑了起来,笑了足足有两分钟,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们,哈哈,你们。”面纱男有些语无伦次“李十三,荆青,去把这两人给我杀了,我要把他们千刀万剐。”
不归跳下了马,看了看满目疮痍的镇子,看着眼前狞笑的两人,面无表情。“灭绝人性者,该死。”
李十三和荆青终究没有掂量出来不归的实力,当他们捂着喉咙倒在地上的时候,至死也不敢相信世间竟然有这么快的剑。
“好剑法。”面纱男鼓着掌笑着说道“开屏剑不愧是开屏剑,孔雀开屏般刹那的风光果然够美。”
“善勇。”不归一字一句的叫道“为什么?”
“为什么,哈哈,为什么?”面纱男大笑出声,转头对着身后的喽啰笑的直不起腰来“他们竟然问我为什么,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又是笑了足足两分钟,面纱男缓缓直起了身子“好啊,你想知道为什么,那我就告诉你为了什么。”他一把扯掉了面纱。
有胆小的镇民忍不住惊叫出声,连连后退,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啊,鼻梁之上的部分完美无瑕,鼻梁之下则犹如地狱一般密密麻麻布满了疤痕,半边脸庞完全凹了进去,另半边脸却凸了出来,上半部分的嘴唇完全没有了。
不归也是心惊,这些年善勇到底经历了什么。
“当年,我逃学去了锦燕林,在林子里迷路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祈祷着我的父母能来找我,我祈祷着镇民能找到我,我在林子里呆了四天四夜,你知道一个孩子四天四夜是怎么过来的吗,我绝望了,我知道自己没救了。”善勇的声音充满了怨恨”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后来一个白衣人路过把我救了起来,对,他就是血衣楼的展梦魂,他把我带回了血衣楼,教了我武功,但他是个变态,每日我都要吃上一粒他实验的新药,稍有不从便将我打的死去活来,我的脸就是那些药弄得,虽然如此,但是我还是活了下来,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十年,十年啊,哈哈。”
“那你为何毁了镇子。”鲁元问道。
“因为你们。”善勇回头怨恨的盯着两人“如果当年你们跟着我去了锦燕林,又怎会有这之后的事情发生,如果当年你把我想去锦燕林的事情告诉镇上的人,也不会有之后的事情发生,但是你们,你们都没有做。还有他。”善勇回头摆了摆手。
几个人从林子中走了出来,手中拎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
“夫子。”鲁元大叫,想冲上去被不归拦了下来。
“当年要不是这个老不死的故意针对我,处处看我不顺眼,我也不会去逃学,更不会有这之后的事情发生。”善勇一字一句的说道“今天,你们都要死,不将你们千刀万剐,怎能解我心头之恨。”说罢,手中刀一挥。
“不要。”鲁元与不归同时叫道,但是晚了。夫子终究还是尸首分离。
“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烧了镇子,更不该杀了夫子。”不归低下了头“善勇,你已经变了,你的心里充满了仇恨,仇恨已经将你的人性彻底淹没了。今日,你就死在这药王镇吧,为夫子,为惨死在你刀下的冤魂。”
“你想杀我,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善勇哈哈大笑。
“是吗?”听得耳边传来的声音,善勇大惊失色,飞快后退,“江湖传闻有误,燕不归的武学修为为何如此之高。”但是声音仍旧在耳边响起“去吧,去下面给夫子给那些冤魂道歉,希望下辈子你能做个好人。”
善勇死了,余下的小喽啰也被孔雀山庄的武者收拾的七零八落。劫后余生的镇民看着眼前破破烂烂的家园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后记
“后来呢”小果儿继续问道。
“后来,不归拿出积蓄拜托孔雀山庄的庄主购置了九华的千亩良田,药王镇的幸存者全部搬了出去,离开了那个伤心之地,为了感激燕不归,他们将镇子取名为燕来镇,意为这是燕不归永远的家乡。”鲁夫子慢悠悠的说道。
“夫子,这故事真好。”小果儿拍了拍手“难道夫子你就是那个鲁胖子。”
”pia”的一声,鲁夫子从凳子上摔了下来,然后歇斯底里的大喊道“果儿,把你的手伸出来。”
“从善如登,从恶如崩。”朗朗的读书声又在燕来书院响了起来,不过, 这次,孩童们的声音里似乎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