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华录》（一）：点我查看
《金华录》（二）：点我查看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惊动**并不可能，几位巡夜的官差老远听着不对便迅速拔刀赶来。走近一瞧，哟，两位打得正欢实呢，还有一个不知所措看戏的。拉开三人，点灯照脸，一个满脸乌黑打柴的，一个拿着酒葫芦的女乞丐，一个唯唯诺诺的小道士，一问全说自己是走夜路不小心撞上起了争执，不知唱得哪一出。
为首的当差举起灯笼，挨个儿把人照了一遍，语重心长教训道：“大晚上的，谁都瞧不见，各位就不能心放开阔一些，不就是不小心撞上踩了脚，用得着动上手吗?惊扰了左邻右舍，多惹人厌啊。得亏你们遇见我们这队官爷，要是别人，还不得把你们当别有用心的匪人，带回去好好审问一番，记个笔录，严加看管，关个两三天还不管饭……”
闹事的三人耷拉着脑袋，全然没有刚才那般嚣张的劲头，俯首帖耳仿佛学堂里等着挨先生板子的小童。其他二位不知有何感想，李如玉倒是心思活络。她想象着把那个叽里咕噜说个没完的家伙的舌头从嘴里扯出来瞅瞅，有言道三寸不烂之舌，她寻思这家伙的舌头怕是有四五寸之多的样子。
好在这位官爷当真是话多事不多，唾沫横飞了半晌，官爷觉得也该去找口清茶润润嗓子，撩袖大掌一挥：“得得得，去去去。记着，以后都看开些，别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大打出手，给我们添麻烦，听明白了么?”
“听—明—白—了——”
三人被念得头嗡嗡作响，答起话来有气无力。眼见官差的灯笼离得远了，三位连忙拔腿跨门而入，随手插好门栓，七歪八倒靠着门坐了下来。
“老天爷，天底下还有这么叽歪的男人，开了眼了。”
说此话的是个声音较为浑厚的青年男子。李如玉刹那间好生疑惑，***的声音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奇怪，转而反应过来这是那个假扮樵夫的臭小子的本音。今晚这没来由的祸事可不是这臭小子整出来的，这么想着的李如玉怒气攻心，毫不犹豫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挥去一巴掌，巧的是……这巴掌还正好扇在梁崎的侧脸上。
“啪!”
这声清脆又响亮，梁崎都能预见明日自己的腮帮子会肿得跟充气的鱼鳔似的。
“嘿，我说你这姑娘怎么回事啊?!一上来就又打又杀的，让不让人好好说话啦?!”梁崎的火气冲上了头，抓罪犯还告诉人犯的是什么罪呢，我这不明不白挨你一巴掌算什么事。
李如玉还没开口，漆黑之中便传来***幽幽的声音：“李姑娘，梁大哥，我们还是小点声吧，再把官差招来那就糟糕了……”
***的这盆冷水浇得及时，否则看这二人的架势非得再打一架不可。
“说起来，梁大哥为什么会扮成樵夫呢?是在执行什么任务吗?”***有些好奇。
“准确说来应该是我个人的独断，不过和公事也有一些关联。”梁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如果早知道舜华你在这里的话，找你哥帮忙也许就没这么多事了，尽管卢月凛那家伙也很难说话。”
“我哥?他现在不在开封……”
“什么?!卢月凛居然把你一个人丢在开封?!”梁崎的声音提高了八度说了前半句，到了后半句又垂头丧气矮了八度，“虽然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小道士你肯定是不会说谎的。唉，少了好帮手，可惜可惜。”
“喂，家常拉完了没?不如说说你鬼鬼祟祟到开封到底来干嘛?”李如玉的声音依旧是冷冷的，以她对梁崎糟糕透顶的印象，能如此平静对话已是前进了一大步了。
梁崎答话也是半分好气全无：“我这事儿说起来长不算长，短不算短，敢问这位心急的姑娘能听进去几个字?”
李如玉当即想扔眼刀过去，可惜这茫茫黑夜做幕，毫无杀伤力，最终只得高声“哼”了一句以示不满之情。
***好声好气劝道：“同是八荒弟子，均为天下效力，有什么话说不出听不进呢?梁大哥你和气细细说来，我和李姑娘洗耳恭听便是。”
梁崎寻思，我一个大男人确实不应该和小姑娘置气，显得小家子气，太失风度了。
“罢了罢了，闹了这么一出，估计大家都是睡意全无，说说无妨。而且我不说清楚事情，你们大概也不会放我走吧。”
神威堡坐落于边陲之地燕云。此处乃黄沙遍野的荒芜之地，物资贫瘠，不适农耕，神威堡不可能完全自给自足，行军打仗所需的兵器和骏马尤其紧缺。尽管近年来神威堡与赵氏**的关系有所缓和，双方相互戒备却未曾松懈。神威堡从中原地区获得的暗中资助较为有限，于是他们经常会和西域前来的商人打交道。这几年来，西夏却暗中控制商道，阻隔商事往来，对神威堡而言相当头疼。故其门下弟子在江湖上行走之时，不忘为其寻找扩充补给之道。
梁崎在徐海游荡时曾在一处小凉棚歇脚，偶遇前来给狂刀营送刀的鬼斧匠余之涣，遂与之攀谈数句。
余老头笑得一脸慈祥：“做生意嘛，和谁做不得呢，和神威堡当然也可以做嘛。”
梁崎拱手谢道：“那我先代韩堡主谢过您。”
“哎——不过呢，神威堡毕竟和上头闹得那么僵，我们这些做小本生意的，多少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的——”
老头裹着花斑纹皮毛长袍，在徐海的风中缩成一团，看上去就像一只坐着的大狸猫。再配上他那一脸规范的商业笑容，直教人觉得他肚里在憋什么坏主意。梁崎有着不好的预感，但又觉得这笔生意八字还没有一撇，姑且先听听这老头有什么条件好了。
“如果觉得风险高的话，价钱我们可以谈。若不想接这笔生意也无妨，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我并未打算拒绝，也没有想要趁机抬价的意思。只是……为了这笔生意保险些，我想见识神威堡的实力。我想请你去帮我寻一件东西，若是这东西能到手，我舍本送你们一批货也没有关系。”
梁崎的警惕心和好奇心飞快提到胸口，理智告诉他不宜参与此事，本能又十分好奇这老头要找什么东西。
“金华录?”梁崎有些不解。
“对。金者，锐器也;华，意为华美。金华录便是一本记录精妙华美兵器的名录。”
“兵器的名录?类似百晓生的兵器谱?”
“非也，非也。”余老头儿依旧眉眼弯弯，略显露出一丝鄙夷之色，“百晓生那本兵器谱，重在于人，而非器物。金华录所记，则是不管有无所属的神兵利器。”
“工匠也对这些东西有兴趣?”
“哎，我们这些人也得开开眼界长长见识，才能打出更满意的物什来嘛。”
梁崎有些为难：“您突然让我们去找一件从未听说过的东西，实在有些无从下手。而且若是让我们去强取豪夺，那是万万不可。”
“不打紧，我知道这东西在哪儿，而且这东西并非在正经人手上。”
“……您先说来……我再考虑考虑吧。”
梁崎总有着了道的感觉，话也不敢说得太实。好在余老头并未在意，也没有卖关子便接过话头。
“那金华录，现在就在那开封府黑街头目蛇王的手上。”
“所以，梁大哥乔装打扮，就是为了避开黑街的耳目，混入其中寻找金华录?”
梁崎叹了一口气：“这话一半对一半不对。我确实是想混入黑街，看看那余老头是否戏弄我。但乔装打扮，并不是为了避开黑街众人，而是为了躲宋兵。”
“躲宋兵?”李如玉冷哼一声，“莫不是还做了其他什么亏心事吧。”
姑奶奶你少说两句，我谢谢***。
话到嘴边，梁崎使劲给憋回去了，否则出口后八成又要动起手。
“韩家和赵氏的世仇还没消，虽说我们现在可以在中原上行走江湖，但不代表他们不会盯我们的梢。黑街现在是众矢之的，开封府四处都是眼线，我一个神威弟子完全无法施展拳脚。”说到这儿梁崎又有些懈气，“乔装这么快就被你们俩拆穿，看来我确实不太适合做这种潜入的任务啊。”
“对，对不起……”
“你没错!”
“没事啊。”
两人同时开口，小道士反而更不好意思答话了，缩在门角落不敢言语。
漆黑的夜里突然静默了几秒，有些渗人。
梁崎记起来小道士不知说什么便闭嘴不语的坏毛病，继续说道：“本来是我技不如人的原因，舜华你不必自责。而且我还有别的准备，不必担心。”
李如玉顿时上心：“别的准备?什么准备?”
梁崎不快道：“原因我也说明了，后面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李如玉不服气：“空口说白话谁不会啊。***心眼少，和你又是旧识，他被你糊弄也算是情有可原。我可不上你的当!我可要好好盯着你，让你没机会做坏事!”
梁崎赌气道：“那我明日去找万里沙的离盟主，你也要跟着去?”
李如玉得意：“不瞒你说，我就是万里沙的一员，见自家的盟主，有什么去不得的?”
梁崎无奈，这牛皮膏药看来是甩不掉了……
樵夫老铁在老家的老头子去世，他回家奔丧。临走前有人说想暂租他的房子住几天，老铁心想自己这房子里没什么值钱的家什，租去也无妨，便收了定金交了钥匙走人。
清晨李如玉问起樵夫家的钥匙从何而来，梁崎如此解释。
身份被戳穿，梁崎也没心思再扮樵夫。将脸上的修饰物去掉，换上褐色常服，拾掇一通之后，胡子拉碴的砍柴老汉变成清爽的青年。梁崎的师父认为衣着与人的精神气息息相关，除了上战场与敌人对垒之外，平日里都让弟子们收拾得齐整干净，梁崎的简单整洁的习惯便是那时养成的。
李如玉在一旁冷眼打量。梁崎挺直身板相当高大魁梧，迈起步子一如既往同从军时般具有气势，与昨日那个有着老寒腿因而步履蹒跚的邋遢形象判若两人。梁崎的五官并没有突出之处，既不像***那般秀美，也不如匪徒般凶神恶煞，在人群中无法引起他人注意的平常长相，除了右眼上的眼罩比较打眼。
梁崎一个转身便撞上姑娘的目光，他浑身有些不自在：“上过战场的人少一条胳膊，断一条腿，或者丢一只眼睛，再正常不过，有什么稀奇的。”
李如玉瞪了梁崎一眼，挪眼不语。她只是懊悔，梁崎和老铁，二人相差如此之大，昨日守城众人均未发现纰漏，反而是无关的呆呆小道士发现了端倪，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书院今日出卷拟考，***一大早便告辞前去帮忙。
于是，只剩李如玉和梁崎二人前去拜见万里沙盟主离玉堂。
为了铲除黑街之事，盟主离玉堂与创始人天波府少主杨延玉接触甚多，李如玉带着梁崎径直上将军府找离盟主。肃穆石狮，朱漆木门，内外设有重兵把守，三三两两的行人路过将军府都不禁加快脚步，深怕被人误作匪人给逮起来。梁崎从朱门而过也有些惴惴不安，在边疆没少和宋兵打架，孤身入府心难平啊。
走在路上，李如玉突然捅了捅梁崎：“你是打算请离盟主动用万里沙的势力帮你伪装身份吧，你这么有自信说服离盟主?”
“没有。”
梁崎的回答斩钉截铁。
李如玉一嘟嘴：“那你这算什么计划嘛。”
梁崎不搭理她。
李如玉一咬牙：“随便你。如果你能说动离盟主同意你的活动，你可务必要带上我。”
梁崎终于搭腔：“我为什么要带上你?”
李如玉一脸无辜：“不为什么。反正你不带上我，我就把你的事情给抖露出去，闲言碎语在开封府传得可快了。”
李如玉斜眼余光瞥见梁崎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他什么都没说。
等见到离盟主，李如玉明白梁崎为何说自己没有说服离玉堂的自信，他压根就没打算多说话，直接呈上一份文书，便立在一旁等候。李如玉偷偷观察离玉堂的表情，眼见自家盟主眉头拧成一股麻花。
过了好一会儿，离玉堂才沉声说道：“梁副使，你的身份我这边自会帮你隐瞒，你大可放心。”
梁崎拱手谢道：“多谢离盟主的好意!”
离玉堂犹豫了数秒，又开口道：“韩姑……韩大小姐进来如何?”
梁崎恭敬答道：“最近事端多生，韩大小姐公务缠身。不过她寝食如常，身体无恙，精神饱满，离盟主不必挂心。”
李如玉瞧着自家盟主脸上的表情瞬间好看了许多，遂盘算起自己的事，忍不住轻咳几声。
梁崎心说我好烦好烦好烦。
“……离盟主，这位李姑娘聪明伶俐，多亏她我才能得见离盟主，不知可否让其与我同行?”
梁崎和李如玉自打进屋起就不看对方，站定位置更是离了三四步之远，再看刚才情景，离玉堂当即明白了七八分。回想起李如玉的胡搅蛮缠，离盟主飞快在心里掂量了一下，果断狠狠心还是卖小梁吧……
“无妨，无妨。小李，你好生给梁副使帮忙。”
“是，属下明白。”李如玉这句答得快如闪电。
末了，二人告辞之时，离玉堂又想起来一茬：“梁副使，你的脸……”
哪壶不开提哪壶，梁崎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滴血了。
“开封的天太黑，被猫挠了。”他闷闷说道，“鬼知道这破地方的畜生怎么那么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