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我归无处】
江湖是什么?
清风明月真武山。
江湖在哪里?
曾慕多情应笑我。
江湖怎么去?
声声只道不如归。
一：
“师祖!”
“乖。哎哟，别扯我胡子你这小丫头!”
我讪讪地收回手。真小气，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在乎别人动他胡子。
“师祖，我跟你说个事儿嘛!”
师祖睨了我一眼：“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撒娇。”
“哼!”我顿时不爽了，“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下山!”
“你师傅不是不同意吗?”师祖悠哉悠哉地道。
“你跟他说就好了嘛!”我急了，“师祖你平时那么好说话，为什么我一提到下山你就不干嘛!”
师祖缓缓站起身，比我高了一大截，我不得不仰视他长长的白胡子。
“好吧，不拦你。”他总算同意了，脸上却失去了一贯的笑容。我心中一紧。
“到江湖上走一遭，也未必是件坏事。只不过......”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像星辰一般明亮而深邃。
“如果玩够了，一定记得要回来。”
不知在哪里听到了几声啼血哀鸣，像极了那句“不如归去”。我迷茫地看了看云海，这真武山上哪来的杜鹃呢?
二：
我记得师祖跟我讲过他的故事。他曾经一度道心受困难以自拔，武道也经年难进。要不是他最终看破红尘，只怕一生都难以逾越鸿沟了。这大概也是他不愿意让我下山的原因吧。
他对当时的掌门说，万象皆通，唯情字难解。掌门就放他下山了。
他遇到了寒江城代盟主曲无忆，然后被她仙子一样的气质给迷住了。可是曲盟主不喜欢他呀!可怜他苦苦追求，却难得美人一笑。
美人的妹妹情儿姑娘被青龙会害死了。她拉着他说了一晚上的话，被他细细地记在笔记里。我找他要，他不给，我就悄悄地翻到他的书房里去看。
那个笔记里记的东西不少。第一篇特别好玩，似乎是师祖在东越的小酒馆里乱开玩笑，给这冷若冰霜的美人起了个外号：三绝仙子!绝不会笑。绝不能惹。绝不认输。不巧正好被这仙子听到了，一个大耳刮子招呼到他脸上。
可这个耳刮子挨得真值。因为三绝仙子紧接着说了一句：“谁说我不会笑?这就笑给你看。”
春风拂面，严寒冰释。
从此师祖就没离开过她半步，撵都撵不走。
可是后来他走了。回到了真武山。他没写为什么。笔记里全是曲盟主的原话，除了这第一篇，后面都是寒江城开会的内容。师祖也是无聊到了一种境界，连这个都记。
其实后面还有几页，却被他粘起来了。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我正准备撕开看看的时候，师祖推门进来，把我提到广场上揍了一顿。
三：
寒江楚楚，烟波浩渺。
“婆婆您慢点。”我扶着刚刚在东越认识的一位老妪，绕着江边散步。
婆婆清瘦，身板笔直，不看脸根本不显老态。她眼睛很大，还带着几分超然物外的神采，和真武道行最高的弟子有几分相似。
和师祖有点像呐!我在心里默默地道。
“婆婆，您知道寒江城总舵怎么去吗?”我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老妪看了我一眼，微笑道：“少侠想去寒江城?”
“呃......”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不是想去，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加入武林盟会呐。我其实是......是想见见那位曲盟主!”
“哦?”婆婆好奇地看着我，“见她做什么?”
这个，我总不能说我家师祖当年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所以我很好奇想见她一面吧?
“是因为......因为......”我思考了半天，“因为......因为有人想见她!”
“想见她?真武山的人见她做什么?”婆婆不解。
我憋了半天说不出原因来。婆婆被我的样子逗笑了，道：“好啦好啦，小姑娘别急。在找这位曲盟主之前，你要不要听一个故事呀?”
有故事听?我顿时来了劲。
“要听要听!”我欢呼雀跃地道。
婆婆拉着我坐到江水边的一处大石头上。
四：
武林第一智者百晓生曾在这片寒江边救过两个孤女。一位就是寒江城盟主曲无忆，另一位叫慕情，大概是她邻家的小妹吧。两个姑娘在战局中苦苦支撑，最终被百晓生收留了。
曲无忆和慕情如同姐妹一般亲密。曲无忆发誓，失去了家园，绝不能再失去慕情这个唯一的亲人。她天资聪慧，习武读文的悟性都极高，小小年纪造诣就不在师叔钟不忘之下。慕情天真开朗，不喜欢被束缚，经常漫山遍野地乱跑，尤其喜欢看花。曲无忆虽生性谨慎好学，但对这个妹妹却十分宠溺，竟然会抽出练武的时间陪着她出去撒野。
可是好景不长，钟不忘叛变，加入青龙会。慕情与钟不忘情同父女，不愿相信师叔的背叛。曲无忆冷若冰霜铁面无私，与青龙会中人势不两立。夹在这两人之间，她也十分为难。
恰逢青龙会在东越找寻制造孔雀翎的天外三奇。其中九星盘正好在一个叫笑道人的熟人身上。想想这人天天死皮赖脸地缠着自己，甚是心烦，却又不得不让他交出九星盘，曲无忆只好搁下身段去求他。
说是求，态度却倨傲。
要给给，不给滚!
好好好，我给，我给还不行吗?无忆，别生气啊。
......你到底给不给?
给给给!不过无忆啊，你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加入寒江城!
这有何难，即刻允你成为寒江城香主。
多谢盟主!哈哈哈哈......
寒江城香主笑道人听令!盟主命你，不许跟着我!
不许跟着，那就是滚蛋啦。笑道人灰溜溜地退后几步，不过转瞬又笑了。只要不紧紧贴着，远远地跟着就行了吧?哈哈哈哈，机智如我。
无聊。曲无忆狠狠瞪了他一眼，拉着慕情就跑。
慕情一阵好笑：这小道士居然能把曲姐姐逼到跑路!
五：
慕情的笑很甜，迷倒江湖上多少少侠。
可笑道人没什么感觉。他念念不忘的是曲无忆在小酒馆里的那一笑。
像一汪秋水流进了他心里。
笑道人一想到那个笑容，自己就跟着傻笑，然后被一旁的慕情和曲无忆莫名其妙地看着。
但现在，笑道人宁愿看慕情笑。
为什么?因为慕情再也不会笑了。
她死了。
她为了救曲无忆，死在了钟不忘的判官笔下。
曲无忆一身武艺了得，慕情身手稀松平常，可慕情却为了救曲无忆死了。
曲无忆心中的悔恨，谁人能了?
笑道人不懂，不过他知道，慕情不笑了，曲无忆可永远也不会笑了。
曲无忆在慕情的坟头上，把自己和慕情的故事全都告诉了他。笑道人静静地听着，脸上挂着永不消失的微笑，即使曲无忆有的时候都快哭出来了。
可她不反感他笑。他的笑让她安心。
她偶尔会抬头望天。这是个危险的动作，习武之人抬头望天，等于失去了身周一切的防备，空门尽出。但她不害怕，因为笑道人虽然静静地站在她旁边，却小心翼翼地用气息护在她周围。
她相信如果她突然昏过去，他一定会飞快地上前护住她。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曲无忆也不明白。
“无忆......”
“嗯?”
“没能保护情儿......那你就保护我吧!我绝对不会死的!”
我......他在说什么啊!曲无忆想骂他两句，却发现他这两句话说的很认真，脸上居然没带笑。
......这家伙。
她不禁又笑了出来。他认真起来还蛮可爱的嘛。
笑道人呆住了，为了曲无忆的笑。
六：
雨夜的江畔桥头，水滴敲在石板上，像离人的眼泪。
“你回去吧。”
笑道人望着她的背影，浑身一颤。
“为什么......”
“回去，别再跟着我了。”曲无忆声调冷硬。
笑道人不明白，却不敢问。他怕她一开口，就会告诉他自己讨厌他，烦他天天对她纠缠不休。
对，他是纠缠她，是死皮赖脸。可她不会明白，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值得他这么做。他不敢奢望她会对自己有什么情感，只想让她觉得自己周围总会有人陪伴，漫漫的江湖路她永远不是孤身一人，这就够了。
他对她，只想付出，不求回报。那种回报对他来说，是痴心妄想。
只可惜，她不懂。甚至，还反感。
他又笑了。却比哭还难看。
“无忆，你要我归去......”他的声音有些无力，在滂沱雨声中更显苍白，“那你告诉我......我要归到哪里去?”
“你的武道，我的江湖。”不带一丝情感的回答，像利刃，划出了武道和江湖之间一道深深的鸿沟。
这道鸿沟，笑道人永远翻不过去。
曲无忆走了，靴上的响铃被雨声和雷鸣淹没。
笑道人在雨中呆立良久，忽然笑出了声，疯了一般。这笑声却仿佛比雷声更响，狠狠地砸在那个已经远去的人心里。
笑道人也走了。回到了真武山。
她说，他的武道，她的江湖。
那么，如她所愿。
七：
一样的故事，我又听了一遍，却在老妪这里听出了一些不同的味道。
曲无忆一生中并不是一直冷面对人，她常常笑的，却只对女子。在和她们打趣玩笑的时候，或是安慰她们的时候。
可她一生中，却只对一个男人笑过。这个人就是笑道人。
她真的无情无义吗?她真的不懂他的想法吗?
她可是智绝天下的的才女。笑道人那些小心思，她会不懂?
她只是装作不懂。慕情出事之后她就怕了，连最亲的姐妹都会死在自己眼前，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离她越近，就会越危险。
她原来以为，只要把他们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他们就可以安全地活下去。
可她错了。自己再强大，也有软肋。
他们就是自己的软肋。
想保护他们，保护自己，就只有斩断情丝。
她狠下心来赶走了笑道人，不过是想让他回到真武山，作回那个无忧无虑的真武大师兄，不必性命堪忧，更不必......
为情所困。
而她，孤身一人，迎战血雨腥风，无所畏惧。
八：
一年以后我回到了真武山。
“才一年就回来了?”师祖挑眉看着我。
“......我不适合那里。”我叹了口气道。
师祖疑惑地问道：“哪里?”
我缓缓道：“江湖。那不是我的江湖。我的江湖就在这里，”我指了指脚下，笑道：“这就是我的江湖。清风明月真武山。”
师祖也笑了：“看来这一年你经历了不少啊。”
“还好，反正没你多。”我耸了耸肩膀。
我们两人来到真武的山顶，立于云海之上。
“师祖。”
“嗯?”
“如果有一天，我忽然怀念起了山底下那个江湖，该怎么办?”
师祖沉默了。我抬头望着他。
他的眼神虽充满回忆，却并不哀伤，更不遗憾。
“那就低头看一眼这个江湖，就行了呗。”
低头看一眼，那个有她的江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