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江湖,美吗?”
“美。人美,景美。”
“不可以多看美人,我要看美景。”
“好。”身侧就是所爱的美人,眼里哪再容得下旁人。
沐北堂侧脸去看楚水凉,替她把被风吹乱的衣襟理好。楚水凉抿笑寻着风的方向微仰头,纤长的羽睫遮盖了空洞无神的眼眸。她露齿一笑,声音里充满了欣喜:“真美。”
沐北堂也随着她笑,直到笑得自己差点潸然泪下,才收了笑有些苦涩。他替楚水凉把一旁的素伞收拢交到她手上,抬头看迎风飘落的花,用低沉又不失清亮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讲给心上人听。
“天香谷的花很多,也开得正盛。大殿前有一棵年久的花树,苍老的枝干互相纠缠,开出一簇簇的花。这些花儿或繁复或娇小,却无一例外皆是嫩粉色,那颜色从花蕊至花边过渡,由浓至淡,颇像阿楚的唇,美得纯真又偏有些诱人。”
楚水凉听到这就笑开了,含羞又好笑的轻捶了一下身边人,继续听他讲。
“风灵活从花簇间穿过,带下片片娇嫩的花瓣。那些花在枝干轻舞,在我看来,它们更像在演奏。这瓣与那瓣的轻微厮磨,那朵与这朵整齐的迎风飒飒,分明就是微弱的罕见佳曲。还有些更爱自由,它们在空中打着旋儿,借着风嬉嬉闹闹从阿楚耳边溜过,借着风落在阿楚的脸上。”
楚水凉真的感受到了有什么东西柔软的落在脸上,抬手摸索取下,在鼻间轻嗅,是柔软又清甜的香味。她再次感叹:“真美。”
继而另一种柔软覆盖在她唇上,一触即逝。她柔笑着倚进身旁人的怀中。
楚水凉的声音轻飘飘的在风中和着花朵旋转。
“听说杭州的杜鹃花海开了。”
“好,我们去看。”
天香谷谷主其实是不愿让沐北堂带着楚水凉到处跑的,楚水凉眼睛不便,总让她有些担心。沐北堂再三保证楚水凉的安全,谷主终是在楚水凉的撒娇中败下阵来。
沐北堂为楚水凉挽了个发髻,与她商量:“我有些要事交代需回趟师门,我们先去云滇赏景好不好?那里有迷音坡的白色花海,有陨星湖的彼岸花与活火山。”
“好。”楚水凉弯了弯嘴角。其实她更想去看看沐北堂的师门,去看看他生活的地方。
沐北堂笑着亲了亲她唇角,第二日便起程带她返回师门。
楚水凉觉得,沐北堂的师门简直和他一样充满了神秘!
耳边是空旷回响着神秘晦涩的语言,声声吟唱诱人沉迷,连心也逐渐和着曲调在震撼。触手的建筑冰凉繁复,凹凸的花纹即使描摹了两三遍也不能理清它的纹路。
沐北堂小心的牵她上楼,与师门交代了些上次外出的结果,便依言带她去看陨星湖。
楚水凉其实还想在师门待久一点的,沐北堂哄着她说先去看了,再回来用晚膳,楚水凉才点头同意。
分不清用了多少时辰,沐北堂???才放下她,示意到了彼岸花海。照例让她舒服坐下,倚在她身边牵着她手,给她讲。
“陨星湖的彼岸花海因花朵不算太过稠密,谈不上令人震撼,但仍是美得心悸。单薄又娇嫩的花朵弧形半张,分不清是娇柔如此还是蕴含了紧绷的张力。花下是一大片的翠绿,因了这一大片的翠绿,花海并不是太过像传言般有血红一片的媚惑,而是多了份自由的清甜。它们枝枝傲立,坐下后,它们的高度恰好能触碰到脸颊。如果借着风亲吻阿楚的话,我会吃醋的。”
楚水凉咯咯的笑着,身子晃动间感觉似乎极近的一朵花在脸颊滑过,微凉的柔软与略为酥麻的触觉。身旁的沐北堂佯装不满的轻哼一声,惹得楚水凉笑得更加花枝乱颤。沐北堂侧首盯着心上人的笑颜,眉眼间温柔如墨画。分明是她比那花更有蛊惑人的本事。楚水凉笑够了,仍是抑制不住肩膀微颤,寻着声摸到沐北堂的脸,含羞的凑过去亲吻。由她开始的浅尝,到沐北堂把握主动权的温柔深吻。
她果然比那花海让人沉迷得多,他这辈子也就甘愿沉迷与她了。
两人腻歪完了,沐北堂就牵着楚水凉在花海中慢慢行走。楚水凉越走越觉得有些不对劲,空气中慢慢涌上炽热的气息。她顿了脚,拉拉沐北堂:“是陨星湖的火山吗?”她记忆力很好的。
沐北堂轻笑着应了她,顺便夸夸她的聪明。此处有些危险,沐北堂示意要抱着她。楚水凉不情愿的嘟囔,表示一定会紧拉着他,沐北堂仍是有些不放心,只得紧盯着。
楚水凉蹲下身去摸略带温度的山石,多是奇形怪状,有着小小的棱角与凹凸不平的表面。她笑着催促他:“阿沐你快看景啊。”
沐北堂护她在身后,无奈宠溺的揉揉她头,开口。
“火红金黄的岩浆从山口流出,缓慢而又强势的直流过山石,不因任何阻挡改变轨迹,火红中闪着金色,偶尔有炽眼的白光一闪而过。它们缓缓流入彼岸花海旁的湖泊,空气中是翻滚的热浪和丝丝白雾缭绕,安静又壮丽。山石是墨黑一片,有些间隙中有细长的岩浆若隐若现,像是纸张随意被划破了几道痕迹,而白纸后便是那深藏地底的大片岩浆,从那缝隙间露出丝毫。”
“那山里岩浆出处的地方呢?”楚水凉将脸转向热浪更层叠的方向,眯了眯眼好奇问道。
沐北堂牵着她转身看向更深处,楚水凉偏头准备随着他站起身,发髻间微松的白玉素簪突然滑落,跌在山石上摔成几段发出清脆的响声。
楚水凉在其滑落间就察觉到髻间变化,左手凭着直觉想拽住。可刚起身的步子还未稳,向后倾斜的幅度与力度都有些过大,整个人都惊呼着向后跌落。沐北堂听到玉簪跌碎的脆响心头一紧,飞快的转身牵稳楚水凉,可楚水凉整个人都重心不稳,沐北堂不松手的后果就是两个人都摔了下去。
沐北堂恍惚间飞快瞥见坡下湖水,顿时一僵,随即快速的把楚水凉环在怀中,短匕在墨黑的山石上划过深深的印迹减缓两人的冲力。为了楚水凉安全,沐北堂带着她站得颇远,但离那片湖泊挺近,岩浆流入,沐北堂不能想象那里温度有多高。
两人翻滚了多圈,冲力已减了不少,但依照惯性,一定是会落水的。沐北堂松开怀,想把楚水凉甩出去。楚水凉早已吓得惊慌失措,但聪明如她,又怎么会不明白沐北堂的意思。她拽紧右手,沐北堂无法,在落水那刻斜了身子,把她整个人搁在岸上,只有右手随他半个身子入了水。
入水那一刻,沐北堂就一个感觉,痛。阿楚呢?阿楚怎么样了。他稍清醒些就感觉阿楚紧拽他的手有些颤抖。沐北堂忙忍痛借着那只手的力出水。
出了水,沐北堂直接瘫在地上,被烫的皮肤遇到空气变成了刺痛,一针针的痛直钻毛孔。他不顾自己,把楚水凉右手拉到面前查看。楚水凉被变故吓得一直流泪,因为看不见不知道该碰沐北堂哪里,怕碰疼了他。又不知晓心上人伤得怎么样,一定比她右手痛好多。沐北堂没惊心自己的伤势,一看到楚水凉的右手就倒吸一口气。
芊嫩的手红得吓人,能看到细小的伤口和皮下的血管。那手在他手中抑制不住的颤抖,既因为痛,又因为担心而紧张。沐北堂哑了声,抬手帮楚水凉擦泪,却越擦越多,他的声音在颤抖:“阿楚,阿楚,别哭。我没事,对不起,对不起,别哭。”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让你受伤了,对不起让你害怕担心哭泣。
楚水凉闻言哭得更凶,险些抽不上气来,反握紧沐北堂的手哽咽不已:“阿沐,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我,怪我……”
沐北堂心疼不已,担心她手上的伤得尽早处理,万一落了疤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另人愉快的事。他一遍遍为她顺背擦泪,温声安慰:“傻瓜,是我没保护好你。乖,我们先回去疗伤,再不回去可要脱层皮咯。”
楚水凉被他点醒,没工夫跟他贫嘴,更加紧张他的伤势,还有一种无法言明的恐慌罩在她心头。她半背半拖着沐北堂,一面流泪一面倔强强撑着赶往最近的传送点。看得沐北堂险些落下泪来,她一直是他宠着惯着的人,何尝有一日让她受过这种痛苦。
楚水凉确实是一路泪水的回到沐北堂师门拿药求诊,所幸师门花草药物倒是种类多。楚水凉只是伤了手,沐北堂就有些凄惨了,伤了大半个背部加腿,只能侧卧在榻上。楚水凉包扎完手坚持要照顾沐北堂,怎么劝都没用,沐北堂也就由着她。师姐收拾好东西,斜看了榻上人一眼,清冷开口:“药已经全部留好,按时换用,伤口别碰水,不会留疤的。”沐北堂眨了眨眼,在师姐无奈的眼神下把那句“知我者,师姐也”压在了喉间,讨笑着感谢师姐,楚水凉也有些无措的站在旁边,忙不迭的道谢。师姐再仔细检查了她伤势,单独给她嘱咐几句照顾事宜便离开了。
楚水凉每隔半个时辰便会跑到榻边问沐北堂怎么样,生怕他难受,换下的衣物也被她整齐收在筐内,因为眼疾,也无法做过多佳肴,沐北堂觉得青菜小粥都是软糯可口。沐北堂看着楚水凉进进出出,有些心疼又有些幸福,被心上人照顾的感觉梦幻得不真实,沐北堂想多躺几日,但怕楚水凉太辛苦,又想着少躺几日,就在这多躺还是少躺问题上纠结了许久,沐北堂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他已经三个月没带阿楚去看景了。
沐北堂有些后悔自己的疏忽。在一片黑暗中,有多期盼那想象中的景,他是能体会到的。他忙唤住楚水凉,又不知从何开口。楚水凉被他唤得有些紧张,忙靠近问他是渴了还是难受想翻身。
沐北堂沉默片刻,闭上眼开口:“杭州的杜鹃花海开了。”
楚水凉一愣,问道:“嗯,怎么了?”
沐北堂睁开眼盯着她脸:“我没有办法带你去看了。等伤好后,花一定谢了……”
楚水凉没料到他提起这茬,没忍住笑了两声,摸索着他脸想亲亲眼睛,榻上人微动却亲到了鼻子,又被那人仰头直亲到唇。楚水凉亲亲他,笑着开口:“那有什么,以后再去看就是了。这样照顾你,我……挺喜欢。”我挺喜欢照顾你,总算让我觉得不是你的负担。
蓦地楚水凉将脸凑近他,脸贴着脸,在他耳边坏笑:“而且呀,我已经看到了杜鹃花海,我还能说给你看。”
沐北堂有些好奇,问她:“去哪儿看的?”
楚水凉娇笑着在他身边坐下,脸上的笑温柔又得意:“屋外就有一大丛杜鹃花呀。”
“一大丛怎么能和花海相比。”沐北堂哭笑不得的打断她。
楚水凉挑了挑眉,回道:“怎么不一样了。身处在一大丛花中,和身处在一大片花海中,有什么不一样,都是那么美的杜鹃花。”
沐北堂哑然,是啊,有什么不一样。旁人追求的不过是视觉上的盛宴,而阿楚“看”的,是身边每朵花的模样,每片叶的模样。
楚水凉似乎感觉到沐北堂的认可,柔笑给他讲那“一片”杜鹃花。语言算不上生动,甚至不太清楚细节,但她在努力的把那种映在心底的美传达给他。
“杜鹃花密密的挤在一起,大瓣大瓣的花朵上有细细的绒毛,一朵接着一朵的笑,在指尖轻颤着,散发出清清的香……”
沐北堂始终含笑的看着她眉飞色舞的讲述,仿佛眼前真出现了那一大片一大片绵延的杜鹃花海。
她一直在用这种方式和他看这硕大的江湖。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