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暖暖的阳光沐浴着初醒的杭州城。
城门口的驿站边，馄饨摊子热闹得很，南来北往的旅人客商都被香气勾引，来大快朵颐一顿热乎乎的早饭。张师傅忙得满头大汗，脸上却掩不住笑意，笊篱一捞，鲜美透亮的小馄饨跳跃着出了水，跃入盛好了高汤的大碗中，撒上葱花香菜，浇上辣椒香醋，递上餐桌。
旁边的一张桌侧端坐了一位墨色长衫的道长，乌发剑眉，神色淡然，却又内涵英武之气。两把剑规规矩矩放在剑匣中，被他背在身后，桌上端端正正放着一柄拂尘和一只包袱，看来是走了远路而来的。
原本只是一碗普通得甚至有点粗劣的馄饨，他却吃得甚是文雅。放下汤匙，掏出些铜板放于桌上，然后取了一块素白的帕子擦拭了唇角和手，这才起身离去。
刚进了城门，城墙脚下的乞丐们就凑了过来，端着破碗求施舍。道长取了些铜板挨个放于碗中，然后道：“敢问老丈，这城中有一姓何名谦的教书先生，请问可知家住哪里?”
那老乞丐摇着脑袋，摆了摆手。
道长轻叹一声，正欲离开，忽然听到一声清脆：“咦，你找何先生吗?我知道!”
他抬眸去看，之间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一双眼睛却亮的星辰也似，脸上笑嘻嘻地，正看着他。
道长走上前，拱手为礼：“那这位小友，不知可否相告一二?”
小乞丐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眼珠儿乱转：“他家嘛……偏僻得很……我说了你也不一定找得着啦……不如我给你带路?但是我很忙的，所以……”他手心朝上，颠了一颠。
道长微微一笑：“自然不会让小友平白受累。”
“痛快!那就说得嘞!道长您跟我走!”小乞丐笑开了花，凑上前来，“道长，您东西沉不沉，我帮您拎!”
道长莞尔：“不必劳烦，您且带路吧。”
两个人并肩而行，小乞丐口若悬河，说个不停，道长只是微笑，不时答话。不知不觉走出了老远，偏了大路，七拐八拐，走到巷子里。
道长微皱了眉：“小友，还有很远吗?”
“不远不远!前面就是了!”小乞丐正比比划划，冷不防旁边的巷子里突然跑出一个小女孩，一头撞在道长身上，摔倒在地，哇哇大哭起来。
道长吃了一惊，忙蹲下身想要扶起小女孩，口中问道：“如何?可是撞到了?哪里疼?”
小女孩抱着膝盖哭得不肯起来，口中直喊娘亲，见到道长来扶便伸出手，谁知脚下一滑干脆跌进道长怀里。
道长放下手中包袱，把她扶起来，扑掉她膝盖上的土，关切道：“伤了哪里?”
小女孩抹了抹泪：“没、没事，不怎么疼……我娘亲在喊我!”说完，转身就跑进巷子，消失了。
道长站起身，发现身后的小乞丐和自己的包袱不翼而飞，摸了摸怀里，本该放荷包的地方空空如也，回头看着这阳光铺满的安静小巷，不由一笑。
杭州城外，两个小身影在树林中狂奔，跑了好久，总算停下来，靠着树干大口大口喘粗气。
“哥哥哥哥，快看看!”小女孩扯了少年的手，笑得很开心。
“嗯!”那少年席地而坐，掏出钱袋来，掂了掂，当下眉开眼笑，拍了拍小姑娘的头，“丫头!今天咱们有肉吃!”然后在小姑娘的欢呼声里打开包袱，发现里面只是一些衣物伤药和几本书，不由皱眉，“这牛鼻子道士，也没有太多值钱东西啊。”
“因为最值钱的，是这个。”一声清朗话音伴随一物从天而降，直插入小乞丐面前的土地中，是那装了两柄剑的剑匣，匣身墨色，剑柄流光，流苏剑穗随风轻舞。
小乞丐大吃一惊，连滚带爬地起来，不忘把小姑娘护在身后，如临大敌地看着正缓步而来的道长：“你!你想怎么样?”
“哦?”道长扬眉，轻轻拍着剑匣，“你骗人在先，偷窃在后，且不说你背后辱我之事，此刻倒要问我想怎样了?”
小乞丐咬了咬牙，把钱袋扔给道长：“主意是我出的!事情是我做的!你要出气找我，不要伤害丫头!”
话音刚落，一股劲风袭来，小乞丐闷哼一声，被打飞出去，滚出好远。
丫头的哭泣声中，道长的声音清清冷冷：“年纪轻轻，便不学好，机敏伶俐全用来做鸡鸣狗盗之事犹不知耻，你羞是不羞。”脚步走到面前，“疼吗?”
小乞丐痛得勉强喘匀了气息，咬牙道：“不疼!”
又一劲风而来，直接掀翻了他，趴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丫头年纪尚幼，正邪不分，你如此教导于她，可想过会毁她一世。你，愧是不愧!”道长扬声再问，“疼吗?”
小乞丐嘴唇破裂，他吐掉带血的唾沫，艰难道：“不疼!”
原本以为道长还要出手，谁知他竟转了身，往丫头方向走去。小乞丐大惊，勉力挣扎爬起，撕心裂肺喊：“你打我就是!不要伤害丫头!”
丫头吓得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往后退，却还是被道长一把抓住手腕。
“不要!放开——”小乞丐跌撞着爬起想要冲过来，却发现道长只是在给丫头把脉，“你……”
道长闭目，又徐徐睁开：“她的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小乞丐面色颓然：“两年前我捡到她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道长闻言，目光一凝，看向他，“最开始捡到的时候，丫头就在犯病，翻白眼，吐白沫，浑身僵硬发抖。之前只是两三个月发作一次，后来越来越频繁，现在几乎不到一个月就……丫头!”
道长低头看去，发现小女孩正翻着白眼浑身抽搐，眼见又是发病，忙出手封住她几个穴道，手心抵住她后背，催动内力为她过血。不多时，小女孩身体恢复柔软，睡倒在他怀中。
“你可知，她的病若再不救治，便活不了多久了。”
小乞丐目色发红，扑通一声跪地：“求道长救救丫头。”
“哦?”道长抱起丫头，居高临下看着他，“可是你刚刚还……”
小乞丐咬牙，一头磕在地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若道长愿意救丫头，我愿意当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道长抱着熟睡的小女孩，不语，风轻轻吹动他的衣摆，和他身后长剑的流苏剑穗。
小乞丐的手深深抠入泥土中，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听到头上传来清冷嗓音：“两个月后，你到天香谷找一位梁筱姑娘，去接你的丫头吧。”
小乞丐狂喜欲泣，拜伏于地：“多谢道长大恩!”
“我不需要你做牛做马。”道长说着，目光看向远方，微叹了一声，“江湖多磨难，但是，还是做一个好人吧。”
他背起剑匣，不再多说，抱着熟睡的小女孩，渐渐离开。
小乞丐怔忪许久，挣扎爬起喊：“道长!您叫什么啊?”
而道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山中氤氲的迷雾里。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我名，云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