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是个孤儿。
秦羽有一个哥哥。
她的哥哥在她四岁那年捡到了她,这一晃,就是二十年。
十岁的时候,她被同龄人欺负,蹲到角落呜呜哭。秦冬知道后,二话不说,先去把揍她的人揍一顿,然后拎着领子把她揪到剑坪上,练得她满地打滚。再后来,想欺负她的人都打不过她。
十五岁的时候,她情窦初开,写了封缠绵的情书,却不敢送出去。结果某一天被秦冬发现,捏着情书堵住了那小子的门,问他要不要自己妹子,敢说半个不字就要开打。整件事被当成笑话迅速传遍秦川上下,气得秦羽回头大哭一场,整整一个月没有和秦冬说一句话。
二十岁的时候,她喜欢的人在一次任务里再也没有回来,她没有哭也没有闹,拎着长剑随雪狂舞,任谁也劝不动。秦冬来了,不说话,抽出佩剑跃上剑坪,把她打得稀里哗啦,也让她哭得稀里哗啦。
就算失去了全世界,至少她还有哥,还有家。
后来,秦羽也开始下山执行任务,有的近,有的远,有的一走就要好久,回来了也不见得能和老哥叙个旧。秦冬也忙了,帮派事务太多,不知不觉,竟然几年都未能好好相见。
终于得了空,她拎了烧鸡黄酒,乐颠颠去敲那熟悉又陌生的门。
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女子,比她看上去还要小上几岁,一身红衣明艳照人,看向她的眼神有些警惕:“你找他做什么?”
秦羽愣了愣,然后笑起来:“原来是嫂嫂……老哥竟没和我提起这事,我是秦羽。”
女子闻言倒是缓和了几分,笑道:“还未成亲,喊嫂嫂早了些。他去了渡口,晚饭时才会回来。你要是不急,可以等等。”
秦羽笑着晃了晃手中的烧鸡:“只怕烧鸡不等人,那我先去渡口,稍后再回来携礼拜会嫂嫂。”
那一天,久未相见的兄妹二人喝到很晚。
秦羽指着秦冬咯咯直笑:“给我找了个嫂子竟然也不说一声。之前你情伤甚重,我还以为你会独身很久。”
“人总得往前看。”秦冬往秦羽酒碗中倒满,自己也一饮而尽,“她……不好说……摸不透她的脾气,明明答应了我,却又处处为难我,你们女人……实在难办……”
秦羽嗤了一声:“自己搞不定人家,少来连我一起背锅。”
没有想到的是,那黑锅竟然来得如此之快。许是一语成谶,让她悔得想要回头打自己一巴掌。
第二日回帮派汇报任务,秦羽便觉得很多人看自己的目光不甚寻常。她很久没有回到帮派驻地,帮里老人外出、新人众多,若是有不认识她的好奇观察也是正常。但是那些人的神情,却分明不大对劲。
终于见到帮主,帮主面色也有些尴尬,汇报完正事,坐下来闲谈,帮主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道:“你昨天回来后先去找了你哥?”
“对啊。”秦羽点头,“我回来的时候他们说帮主你今晨才能在,我就先去找了他。他不在家,家里倒是有一位新嫂嫂……”说到此处,她不禁乐起来,“老哥真是的,都不告诉我……”
“阿羽!”帮主又无奈又好笑地打断她,“咱们也不是外人,我就不和你拐弯抹角了。你哥和你现在的嫂嫂在一起不容易,这几天他们关系紧张,你就……就少过去打扰他们。”
“欸?”秦羽虽然不解,但还是满心疑惑地点了头,有点低落,“我这次回来只能在帮里呆半个月而已,本想着和哥好好聚聚。”
“阿羽……”帮主面露难色,拍了拍她的肩,“我能懂你,但是其他人未必能。你和他……毕竟不是亲生兄妹。”
这一句话宛若晴空霹雳,秦羽豁然抬头,脸色苍白。她终于明白今天那些人看她的复杂眼光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他们说……说我和哥?”
帮主没有往下说,转过脸去:“别人说的……不要太往心里去。内人说好久没见你了,想和你聊聊天,你……你去见见她吧。”
秦羽垂了眸,慢慢站起身:“我懂了,这几天……我会陪在夫人身边的……”
她没想到秦冬这么快会找过来,看着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一时无措,转过身去。
秦冬微皱了皱眉:“小丫头翅膀硬了哈,见到老哥还敢耍脾气。”
“不敢。”秦羽蹲下身,闷闷地浇花。
秦冬走到她身后,拎起她的衣领:“过几天就走了,你怎么见这个见那个,就是不来见老哥?女大不中留?”
秦羽低眉顺眼:“既然哥哥知道我长大了,还是保持些距离得好。小妹只盼哥哥和嫂嫂生活得好,再无他求。”
秦冬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带着心疼:“他们说了难听的话是不是?”
秦羽死死盯着地面,咬着嘴唇,不说话。
下一秒,她被秦冬抱入怀里,头顶传来的声音低沉而难过:“对不起,哥让你受委屈了。”
那一瞬间,所有悲伤汹涌而来,秦羽放声啜泣,宛若年少时千百次委屈的重放。
傍晚时分,她遇到了未来的嫂嫂,浑身一颤,呆立当堂,不知道是该无事一般上前招呼,还是假装没有看到转身离开。
不过现实并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那女子带着几个人,径直走过来围住了她。
秦羽有点紧张:“嫂……嫂嫂。”
红衣如火的女子眉宇间都带着讥诮:“呵,嫂嫂?我可担不起你这一句……人前叫我嫂嫂,人后便往我未婚夫怀中哭诉,看你长得白皙清秀,骨子里竟这么卑劣的吗?”
秦羽往后退了一步:“嫂嫂可能误会了些什么,秦冬是我哥哥,我对他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女子往前走了一步:“哥哥哥哥叫的真是甜,干哥哥***,不觉得恶心吗?”
“不是……不是的……”秦羽颤抖着摇头,“我们从小就一起长大,虽无血缘,但和亲生并无分别……”
女子扬眉:“你的意思,还是青梅竹马?”
“说够了没有!”一声怒喝分开人群,秦冬走来一把抓住女子的手,“跟我回家!”
女子盈泪甩开他的手:“回家?你说清楚,是你和我的家,还是你和她的家!”
秦羽面无血色,看着眼前的一切。秦冬怒气冲冲,嫂嫂泪眼朦胧。身边的人,有不明情况指指点点的,有冷面薄霜出言咒骂的,有幸灾乐祸坐看好戏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我只是希望……希望老哥好好的就好了。
转过身,她推开人群,冷然走开。秦冬在身后喊着阿羽,却被另一声喝住:“你若是随她去,便再也不要回来!”
秦冬又气又急,奈何脚下仿佛生了钉子,再也不能走出一步,只是看着秦羽单薄的身影,消失在愈加深沉的夜色里。
残阳如血,倦鸟归巢。
可是秦羽却再也没有了归处。
****的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一个小男孩看了看手里吃了一半的馍馍,恋恋不舍地塞给了面前脏兮兮的小姑娘:“你饿了吗?那、给你吃吧。反正我比较大,不吃也不要紧。”
他蹲下身摸摸小姑娘蓬乱的头发,笑嘻嘻地说:“以后,我就是你哥哥噢!”
秦羽双手捂住脸,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