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学信一瞬间心跳加速,不,不能带着他们一起赴死。要带着他们赢。如同当年韩守琼为全家报仇,刺杀王彦升一样。谋定而后动,万全而一击。
韩学信蛰伏了八个月。整整八个月里,任凭西夏人如何肆意狂傲,任凭辽国谋士怎样散布讥讽嘲笑的流言蜚语,神威只守不攻,边陲各镇隐忍不发。直到粟芳生下了孩子,在床榻上都等不下去,问他说,“韩家哥哥,究竟……还有多久?”
“差不多了。”韩学信淡淡道。
百姓忍无可忍,敌人自也是失去忌惮,轻敌大意。韩学信派出天地人三营,秘密联络燕云边陲十七镇,一张密密天网,徐徐拉开。还缺一个线头。
某年某日,神威地鞘营营主萧衍来到辽国镇南院,假意投诚。一手策划了韩守琼之局的镇南院承旨耶律猛鬼出来见他。他人如其名,长得高壮丑陋,如恶鬼一般。
“你来投诚?为什么投诚?”
“没有为什么。韩家小儿是个缩头乌龟。”萧衍答,“我姓萧,我本是辽人的后裔,我宁可你们当我是奸细杀了我,也好过龟缩在神威堡内,被天下耻笑。”
说得有理。
“你可有投名状?”耶律猛鬼问。
“我可将神威少主韩学信诱到某镇,让你们活捉。老堡主神勇,可杀不可辱。少堡主懦弱,若抓了他策反,把神威纳入大辽旗下,岂非一道奇兵?届时请以我为将,萧姓子弟,绝不怕死。”
耶律猛鬼大喜。
大雾之夜,小镇上的灯笼犹如幢幢鬼火。耶律猛鬼率镇南院十七名高手潜入。
小酒馆的老头端来一杯酒,有人不疑有它喝了下去,瞬间七孔流血。众**骇之下,却见老头已从眼前莫名消失,不知去了何处。众辽人躲出巷道,见墙角有女人正在奶娃娃,想过去诘问,却不料那女人随手就将假娃娃扔了过来,娃娃爆开一天的火油,火油之后,正宗的神威枪法刺向面门。
辽人仓皇而退,跌进了铁匠铺里。却有漫天如仙女散花般落下,俱都是用废了的箭头改制的铁蒺藜,一触皮肤就钻咬进去,寸寸见血。
耶律猛鬼心知不妙,却也不慌。发出烟号冲破浓雾,要附近的西夏人来援。
地鞘营大军陈兵在十五里外,见到烟号,为首的将领微微一笑。他拨转马头,问眼前的西夏人说,“你们可要前去驰援?”西夏人才被神威大军打得落花流水,哪理会得了辽人死活,只是连连叩首恳求,“求爷爷放我们回去吧!都是辽人挑拨我们主君,我们主君硬逼着我们为他们打仗。我们绝不再骚扰中原百姓了,求爷爷饶命——”
无人来援。辽人终于亦尝到了腹背受敌,孤立无援的滋味。耶律猛鬼终于下定决心,不再顾及部属,要孤身逃出这个陷阱之时,他眼前的浓雾开了。
金甲**的小将从浓雾中一步一步走出来。他的容貌与曾死在耶律猛鬼眼前的韩守琼有八分相像。他的枪是韩家的枪。他眼中沉静如水,有微微的哀伤,强悍的坚定,还有——杀意。那杀意未必比韩守琼更强。但却更坚定。
因为在他的身后,慢慢走出更多人来。小酒馆的老头。抱着娃娃穿着神威常服的女子。打铁的铁匠。卖米的瞎眼婆婆。肥头大耳的富户。还有许许多多镇上的人。还有邻镇的,更多地方赶来的,不知如何躲过镇南院的情报网络从天而降一般出现的中原人。他们大多拿着神威的枪与弓箭。有些拿着自制的刀剑,甚至于锄头、铁锹。他们静静站在那里,成为一道屏障。
一道耶律猛鬼知道,自己就算赢过韩学信,也无法突破的屏障。他终于清醒地知道——他小看了这些中原人。这些在铁蹄下乖乖闭门绝户,口口声声唯唯诺诺,一副软弱怕事模样的中原人。镇南院的情报中曾这样写:中原虽地大人多,但民众懦弱,凡事隐忍。大辽可以百人之师轻取万人之城郭,亦可使其缴纳岁贡、俯首称臣,不足为惧。
情报错了。这些人看似平凡胆小,但只要有一点火苗,就会被引燃成一片。韩学信的枪法到眼前时,耶律猛鬼已避不开那一招。因为他已失去了所有的战意与勇气。
韩学信手中枪尖染血,手中提着耶律猛鬼人头时,恰好日出。浓雾散去。他身后是群情激动、欢呼雀跃的燕云百姓,他身前是军容整肃的神威众将,策马相迎。而远处巍巍堡垒,高指天穹,屹立不倒,乃是神威。
韩学信微微昂首,双手紧握,他终成为父亲与母亲,妻子与儿女,部属与百姓们所期望的那个人。他终可以承担“神威”二字。
无憾,无惧。
这便是神威,或许曾经历经坎坷,但总会有昂然的战意于胸膛燃烧,不管遭遇怎样的挫折和打击,只要心中的枪头没有折断,就永不屈服,再多次的倒下,只会让下一次的站起更为稳健。神威是一支军队,每一代都有自己的军魂,看懂了韩学信,就看懂了神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