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庆幸自己还没有失去拔剑的能力。
人为自己生死而战的时候,时间往往过得格外漫长,事后想来却又是那么短暂。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落荒而逃,撑着剑勉强站立,似乎全身的力气都在刚才的打斗中耗光了。阳光怎么这么刺眼,视线好像也有点模糊,我努力挪到一棵树下,看来有段时间是走不了的了。
迷迷糊糊中,我仿佛感到有清凉的水滋润过干裂的嘴唇,流下喉管,似有人在耳边轻声唤我的名字,可是眼皮太重了,我实在撑不开。
再次睁眼的时候,夜已深了,四周一片黑暗,只有远处城里还有几盏灯火阑珊。万千浮华沉淀下来,终究是要归于黑夜的寂静,越黑越暗的地方,江湖的轮廓反而越分明。
忽而渺渺然一线琴声入耳,凝神听去,调悠曲缓,泠泠琮琮,泉鸣清音,松风含韵,吴丝楚云忧潜隐,恍入云幕知几重。
“…分明曲里愁云雨,似道萧郎郎不归。”琴曲触动心事,我轻轻一叹。
白衣女子月下回眸,一张面容似昙花凝露,幽美天成。方才见她抚琴背影,乌发高挽,髻弯新月,髻旁两段白丝垂下,自有一种端雅风流。而今悄然回首,更如春梦乍惊、秋波流眄,直叫人移不开眼去。
“你懂琴?”白衣女子平静的面容下隐有讶色。
“不敢说懂,只是少时师兄常教我吹笛,其它乐器也略通一二。我竟不知这一曲《高唐赋》改由古琴奏来意境更胜,姑娘一曲琴音便能引我至此,可见造诣高深。”
我故意加重了“造诣高深”四字。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很少有人能抵抗过我的‘九宫云回’阵,闻曲者无不迷失阵中,满眼幻象,不出三日神智尽失,变成一具没有知觉的行尸走肉,唯一有价值的,便是头脑中的记忆。到那时——”她拖长了音调,“无论问他什么,都会任你予取予求的。”
“可是你却没事,”我不过眨了一下眼睛,她人已不见,地上只遗一张凤桐古琴,“有趣,你心中必有一段刻骨铭心之往事,可愿弹奏与我听?”她的气息喷在我耳畔,像不知名的幽幽花香,甜蜜又危险。
我抚动琴弦,随心所至,琴音竟与方才大不相同。巫山云散,痴缠尽销,只有暮云苍雪漫山飞遍。冷兵器的光、雪衬着血、师兄在对我笑,师兄说:“对,手抬高一点。”雪还在飞,“不行,师兄,我稳不住剑——”风还在啸,师兄把笛子放在我掌心里,“不行,师兄,不行,我做不到”,师兄揽着我肩膀,笑容融进了雪里,“不,不要——”,他们,他们都不理我,师兄——“这支曲子叫《燕回朝阳》,你记住了吗?”
脖颈上冰凉的触感逼我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白衣女子一双素手上竟长满锋利的指甲,不偏不倚抵在我的动脉上。
四周忽然冷香浓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