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真武，掌门在后殿等我。个把月不见，掌门似乎更老了。过完了九十大寿，他更不爱出去与人交往了。大小适宜都交给弟子去办，自己常常望着山下，一望就是一天。
我忍不住扑上去，哭着说：“笑掌门，弟子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掌门和蔼的拍拍我的肩，像慈父般温暖。
“走吧，陪我去看看云海。”
“嗯。”我点点头，与掌门一起到真武殿外的后山，这里是看云海最佳地点，人也少，适合**。
“心乙啊，你下山这几个月，可曾悟出什么?”
“悟出什么?”我挠挠头，脑海里却忽然浮现琉璃灿烂的笑脸。心神赶紧收回来，恭敬地说：“笑掌门，弟子愚笨，并不曾悟出什么。”
“呵呵呵。”掌门笑了笑，继续说：“那心乙你看下面是什么?”
下面?下面不是云海吗?心里却又想到与琉璃约好一起看云海，一瞬间，眼前仿佛浮现琉璃看到云海后欢喜的神情。
天啊!我这是怎么了!
“弟子，弟子看下面是云海。”我的脸肯定红了。
“你看到的是云海，又不是云海。等什么时候你看到的云海又是云海了，那么心乙你离道就不远了。”掌门似乎高兴的很。我想他一定没看出我的小心思吧。
发愁再没有借口下山，我整日提不起精神，倒是掌门似乎多了份闲情逸致每每去后山发呆都要叫上我。然后两人一起看着云海发呆，一呆就是一整天，连大师兄都以为我生病了，昔日闹腾的小师弟忽然转了性子，变得深沉了?
半年后一个晴好的晌午，真武山下突然来了一个八荒弟子说要讨债。山下弟子火速跑上来禀报掌门，掌门却呵呵一笑，让我下山去看看。
这种小差事什么时候轮到我头上了?
山下一名粉衣女子背对山门轻举纸伞遮住毒辣的阳光，曼妙的身影在树影婆娑下像极了一副画。我小心翼翼地问着画中姑娘：“请问?”
“我是来讨债的!”熟悉的声音响起，转过身是一张姣好的面容，笑的满山花开。
“琉璃，琉璃，怎么是你?”我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恨不得多驱几个影子一起来表达我的心情。
“我是来讨债的呀!有个小道士和我约好带我看云海，却迟迟不予兑现，我就***来了呗。”
我真高兴，琉璃娇俏的和我说话，我的心简直开心的要飞上天了。
“好好好，我现在就带你去看!”我迫不及待拉着琉璃飞到后山，然而今天并没有云，山下还是山。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琉璃，再看看山下，心里急的要死。
“师弟，有贵客来访，你怎么也不带人去见掌门?”大师兄的声音骤然传来，吓得我差点跳到山下去。
“笑掌门安好。我是寒江城弟子，特来拜访。”琉璃彬彬有礼地说，我才看到和大师兄一起过来的还有掌门老人家。
“安好。不知现下寒江城可好?”
“还好。四盟之战后，寒江城就退出江湖恩怨。侥幸逃生的弟子都在云滇，每日笑着生活。这也是上届盟主临去的心愿。”
“好好好。”掌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哭了，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悲伤。
“笑掌门，您这是......”
“无妨，无妨。吴风，你是大师兄，可知该怎么办了?“”
“弟子知道。”大师兄一改往日不正经的样子，突然严肃起来我都有点害怕了。
“心乙，你可知你的名字来历?”大师兄严肃的和我说。
“我，我不知。”
“你的名字是掌门老人家亲自取的。为了纪念寒江城盟主曲无忆，如今你可要好好对待这位寒江城弟子琉璃。”
我吃惊的合不上嘴巴，琉璃在一边偷偷红了脸。
“我老了，无忆还年轻。我们未完成的心愿，就让小辈们去完成吧。”掌门悠悠说着，看着山下。
我心有不解，疑惑的望向大师兄。
大师兄看看掌门。掌门正痴痴望着山下，有淡淡的雾氤氲上来，他一动不动。
大师兄才缓缓说起：“心乙，你可知掌门经脉俱断，一直未好?”
我点点头。
“那是他年轻时候为了保护寒江城盟主曲无忆所受的伤。那时候我还小，看到掌门被抬回来，哭的不成样子，从此江湖上便说笑道人不爱笑了。后来四盟之战中，曲无忆重伤失踪，人们，人们都说她已经，已经......”
我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怪不得师傅总说山下有个江湖，总是让每代弟子都去山下历练，给我取名心乙，合起来便是“曲无忆”的“忆”字。我还闹着名字不好听，如今想来，心里后悔的不得了。
“我啊，总是想，几十年过去了，我老了，无忆还是年轻的样子，她说让我想她了就看看山下，山下是江湖，江湖里有她。可是我总是看着山下，觉得看不到她，她或许不在这个江湖了。”掌门恍惚的声音从风中传来。
“无忆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我却总想着，能和她在一起，死了也甘愿啊。”
心疼得无以复加，原来掌门的过去竟是如此悲伤。
“笑掌门，您不要难过，现在我们寒江城的规矩是人人要笑，这是曲盟主定的规矩呢。”琉璃在旁边急急插嘴。
“无忆真的这么说过?”掌门回过头一脸惊喜，却已老泪纵横。
“恩，是真的。师兄师姐都这么说!”琉璃重重点头，这个善良的小姑娘早已泪流满面。
“无忆，无忆。”掌门喃喃自语：“到了那边，我还是年轻的样子吗?或者我老了，你还认得我吗?”
我和琉璃在师兄弟的祝福下一起离开真武，在山下寻了一个风景好的地方安居度日。偶尔上山去，听新来的年轻小弟子嘀咕：“掌门好奇怪啊，总说山下有个江湖，江湖里有什么呢?”
我笑一笑，远远去后山看到掌门越加佝偻的身影。笑掌门已年过百年，总是安详的笑，然后说：“我年轻时候，大家都叫我笑道人。”
我远远磕一个头，回到山下。
山下，有相濡以沫与相忘于江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