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
这是笑道人对久别重逢的天枢子的第一印象。
这家伙本来就生得男女莫辨,现在又卸下那副冷冷冰冰的模样,坐在那儿莞尔一笑,可不就是妖气冲天。
笑道人自然不敢说出来他的想法。
谤议天枢子长相被他收拾过的人,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了。
旧友相逢,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喝的酒,自然也就多了。
酒过三巡,笑道人看人已经迷糊了,天枢子仍然若无其事举着杯。
笑道人忽然笑了:“我居然还在想你为什么还不醉。还是一个小豆芽的你,能流出那么多泪水,怕是本来就是水做的人儿,怎么会醉呢。”
天枢子一饮而尽杯中酒,却不言语。
笑道人又道:“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你却是不敢自醉的,你说是吧,贪狼?”
天枢子平静地答道:“笑道人,你知道的不少嘛。”
笑道人问道:“你不会平白无故上这儿来吧?”
天枢子道:“是。我是来加入寒江城的。”
笑道人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你是想去找东越倪家寻仇?”
天枢子摇头:“我答应她不去寻仇,当然不会因为这种无聊理由去滋事。”
笑道人道:“若是倪家做出正道不容的事,你绝对会对他们下手的。”
天枢子点头:“不错。”
笑道人叹气:“你知不知道你十五岁那年下山和之后借故留在真武观调查柳家的事情,你师父老人家都清楚得很?”
“我知道他知道。”天枢子补充道,“我也知道他肯定不会拦我。”
笑道人摊在桌上:“你说你们俩师徒较劲,为什么要把我扯进来?!”
天枢子拍拍他的脸,靠在他的耳边轻轻说道:“好玩吧。你放心,等我进了寒江城,我会帮你照看曲无忆的。”
等笑道人醒来,天枢子早就不见踪影了。
两日之后,天枢子的信鸽给笑道人带来了一张小纸条。
上书一行娟秀的小字:已入寒江城。
笑道人借着拜访三清观之名,偷偷跟随曲无忆来到东越。
在三清观遇到天枢子和那个小太白时,笑道人多多少少有些吃惊。
记起天枢子本来就是寒江城的一员,笑道人又不是那么吃惊了。
此时的天枢子已经是个言笑晏晏、翩翩风度的道长了。
故而笑道人对他也不怎么上心。
直到天枢子残杀了山下真一、废去了倪慧之时。
笑道人有些惶恐。
他去找曲无忆说明了原委,并在去万象门的路上截住了天枢子一行人。
天枢子淡然地看着笑道人和贺琏嬉笑,清明得仿佛无风时如镜的潭水。
笑道人忽而觉得自己想得有些多。
慕情死后,笑道人出于担心一直跟随在曲无忆左右。
无忆曾从昼到夜向他倾诉心事。
无忆也曾专注公事对他不发一言。
最终,无忆说,“你的武道。我的江湖。回去吧。”
那天,笑道人异于往常,一日一夜,沉默地跟在曲无忆身后。
他终究是什么都没想明白。
笑道人心如死灰回到真武观那日,无名也在真武观。
无名很是感概。
“滚滚红尘,世事难料。没想到你居然会比他先回来。”
笑道人和天枢子再次相遇是在无名的葬礼上。
几年不见,天枢子的面容几乎没有变化。
他不哭不笑,冻着一张脸,井井有条地打点着各种事宜。给师父殓服,向观中报丧,安排停灵守灵事务,协助师父们大殓出殡下葬无名老道,为无名披麻守孝。
很多人在背后议论天枢子,说他心硬,救他、抚养他的无名去了,竟然一滴泪都不流。
笑道人到后山凉亭找到了天枢子。
他面对着夕阳目中空空,似乎看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笑道人踌躇一会儿,开口道:“你节哀顺变。”
天枢子目光暗淡:“有什么可哀呢?死生之事,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我师父去的很安心。”
笑道人皱眉:“你若真这么想,就不要露出一副快哭出来样子。”
天枢子微笑,眼泪却不住从弯弯的眼睛里往下掉。
“师父他似乎知道自己的寿命将近,他上个月突然莫名其妙对我说,如果他去世了,不让哭丧让笑丧。我当时不以为意,只当他是寻常开玩笑,现在想来,说的大概就是眼下这情景。
纵然人生如梦,有几人能看透,又有几人能坦然道‘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愚笨如我,实在不及那鼓盆而歌的南华真人!抱歉,我实在难从师命。”
天枢子靠着亭柱仰着头,无声泪下悲断肠。
笑道人靠着柱子的另一侧,轻轻握着他的手,一如少时那个难眠的夜晚。